三年来,钟汝梅情绪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不能让她看到街边卖花或讨钱的孩童,不然又会间歇性发作。每次发作时不时掴丈夫耳光就是殴打大儿子单伟。单明辉曾带妻子去看过心理医生,诊断的结果是间歇性妄想症。这也是他不愿让妻子外出工作的原因。小儿子生死不明,对夫妻俩都是难以抚平的伤痛。他曾致函郑州车站派出所,至今也未收到回音。
“他肯定还活着!”单明辉瞄了眼电视柜上的小鸭子,暗忖着。
两日后,严家娴顺利通过光头港商黄老板的面试,当了董事长助理。一个月后的8月5号,上午领了工资的严家娴不仅还了单明辉的钱,还特意请他吃午饭。
在嘈杂的大排档,两人吃西餐似的安静。若不是严家娴主动告诉他其实她是辞工来找人的,单明辉甚至找不到可以沟通的话题。严家娴温情的目光让单明辉感到内心深处隐约蠕动着一种奇异东西,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总之要压抑住,绝不可以让它活跃更不能它长大!
看看时间快到了一点半分,单明辉起身要去收款台埋单,被严家娴拽住。
“单工,给我一次表达感恩的机会好么?”她的眼神如语气一样的诚挚。
单明辉只好点下头,刚装起了钱包,突然一声巨响,在地动山摇中台上的玻璃杯滚落地上摔成了碎片。“地震!”单明辉本能地拽住严家娴胳臂快速奔出门外。
街头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们,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瞧那儿!”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偎一起的单明辉和严家娴转头望去,只见市区北部方向腾起了一柱黑色蘑菇云。“核弹袭击?”单明辉脑海里瞬间冒出恐怖的念头。
直到当天傍晚大家才弄清楚原来是深圳清水河危险品仓库发生了大爆炸。这次差点毁灭半个深圳的连续爆炸,导致包括市公安局副局长在内的15人丧生、800多人受伤,3.9万平方米建筑物毁坏,直接经济损失2.5亿元。
大爆炸的余波刚平息不久,黄老板忽然宣布给所有员工放假一周,同时安排严家娴率全体管理层去韶关丹霞山旅游。登山观景泡温泉,五天假期结束后当他们意味犹尽地返回工厂时,却惊讶地发现人去厂空!
十来个管理人员呆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一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生产线呢,咋不见了?”乔国庆半天才挤出一句。
“有人偷走了设备,咱们快报警!”严家娴急得大喊。
“狗日的光头佬!”单明辉突然冒出一句粗口,“唉,咱们都上当了!”
人事部文员胡洁不解地问,“上当?上谁的当?”
“你们还不明白?”单明辉朝严家娴苦笑着,“以为黄老板会突发善心给员工带薪放假,还出钱叫咱们外出旅游,其实这是在耍空城计,他趁机把设备运走溜了!”
严家娴的嘴张成了O字,久久没能合上。
张党军凑过来,“单工,光头佬还欠咱两个月工资没发呢。”
管后勤的东北汉子王锦北突然冒出一句:“一定是严助和光头佬串通一气骗咱们的,扣住她要钱!”
除了胡洁和乔国庆外,其余人应声朝严家娴围了上来。
“大家别误会,我、我……”严家娴吓坏了。
王锦北高喊:“这里你职务最高,你要负责!”
“对,把血汗钱还给我们!”
众人围了上来,严家娴惊魂失措地立在原地。眼见得局势要失控,单明辉上前一把将严家娴扯在身后,“都给我站住!”
单明辉是那种越危机越能镇定的人。“大家别激动。前天黄老板开会时我也参加了。我可以证明,这事和严助毫无干系!”趁大家愣住的瞬间,他大声解释。
严家娴双目中充满了对单明辉的感激。众人将信将疑地一起望着单明辉,内心的愤怒随时会像火山一样再次爆发。
王锦北不依不饶,“那你来负责讨回我们的血汗钱!”
众人又群情激奋起来,“对,你负责!”
单明辉使劲挥动双手让大家再次安静下来,随后像名军队指挥员般发令严家娴立刻打电话报警,命张党军和乔国庆去办公楼看看还剩下些什么。“王锦北,你带其余人立刻到宿舍寻找光头佬在厂里的亲戚,抓到一个扣一个,但绝不可以打人!”
大家立刻分散行动,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严家娴站在单明辉身边,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臂。单明辉能从她微微战栗的手中体验到她内心的恐惧,冒出把她搂入怀里安慰的冲动。严家娴意识到自己行为出了格,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吓坏了。”
半小时后街道办领导和警方来到现场,领导承诺三日内处理此事。
当晚单明辉独坐餐馆在郁闷中喝了支二锅头,回宿舍途中路过一家发廊时,他犹豫了下,随后低头进去。见来了客人,一头栗色长发的少妇从理发椅站起,“你好,是洗头还是理发?”
“理发”。单明辉不经意地打量下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大约24岁,个头比严家娴稍矮些,同样脸型上一双大眼睛转动着比北方人更大更的眸子,略暗的面皮星点散布些青春痘。她叫吴春梅,广东河源人,两年前和丈夫来这里的工业区开了家廉价超市,两个月前丈夫吸毒被抓后,才不得不重操在家乡时的老本行。
“你们没有孩子?”洗头时单明辉问。
“有个女儿,在老家。来,吹干。”带单明辉回到椅子上,吴春梅站在一侧为他吹风,单明辉瞄了下她黑色紧身衫衬托出的细腰,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你认识检察院的人不?我好担心他会被拉去打靶。”日光灯下,吴春梅看上去很惹人怜爱。
“只要不是贩毒,应该不至于死罪。”单明辉当然知道沙井的瘾君子成群,不愿招惹这种是非。“我看这种男人,还是不要了为好。”
“是打算离了,好了。”吴春梅在单明辉身后边解开围裙,从镜子里端详他,“你很像我的初恋情人。想打洞不?”她忽然低声问。
即便是圣人也难以管住裆中的活物。单明辉忽然有种偷腥的冲动,只是这种生理冲动不是对着眼前的这位广东少妇,而是比她更有女人味的严家娴!
回到宿舍楼时整条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严家娴的房间还亮着灯光。单明辉冲洗好后,拿起一盒泡面敲开了她的房门。
“谁?”随着开门声,严家娴一身睡衣立在门内。从丝绸睡衣中依稀可见她浑圆双乳上的两个凸点。
“能借点开水不,我房间的热水器坏了。”单明辉忙垂下双目轻语解释。
“请稍等。”等严家娴接了热水把泡面送给单明辉时,两人的手无意中碰在一起,她触电般地立刻抽回。“咱们明天又要分手了,都早点睡吧。”她嫣然一笑,关上了门。
虽然到了年尾,深圳的气温依然热度不减。此时的深圳虽为举世闻名的大都市,可特区内依然星罗密布了上百座城中村,如笋岗村、田面村、南园村等等,位于福田和皇岗口岸中间地带的渔农村也是其中之一。早已摆脱村庄概念的渔农村里建有30余栋楼房,多是当地村民的私有物业。这里的每栋楼一层都被用作商业开发,除了士多店和餐厅外,还有发廊、美容院,甚至培训机构。钟汝梅家楼下开着一家客家餐馆,老板是位五十来岁的客家人,留着一头与年纪不相符的黑发,每每见到钟汝梅从门前走过都会主动招呼。钟汝梅对他的色眯眯笑颜颇为反感,有时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他。
今天是新年元旦。像往年一样,钟汝梅比平时多添了道菜,陪丈夫小酌了两杯。一家三口谁也不提“合家欢聚”这四个字。
一面墙上贴满了单伟的奖状。升到四年级的单伟出去玩了。单明辉坐在沙发上翻阅《深圳特区报》。几乎全白的鬓角和憔悴的面容,让他乍看上去像个四十岁的男人。他快速浏览了下新闻,随后翻到了招聘版。钟汝梅瞄了他一眼,去阳台洗衣服。妻子难以名状的眼神让单明辉感到了无形压力。
黄老板跑路后,除了一台报废的注塑机和一套弃之不用的模具,大家没找到其他值钱东西。无奈之下单明辉等人接受了街道政府代发的一个月工资后各奔东西。供楼每个月要1800元,加上日常生活开支,几个月下来日子已过得捉襟见肘。屋漏偏逢连夜雨,上个月单伟因急性肺炎住院又花了一万多,恰在此时单明辉在家乡的三弟向他借钱买房,单明辉只得讲出了实情,三弟以为他找借口不愿帮自己,生气地挂了电话。更让他窘迫的是,钟汝梅考上大学的外甥赵信知突然来深圳,单明辉明白他是来要赞助学费的,可自己手里实在拿不出更多,临走时只给了孩子五百块。钟汝梅哀叹他的一场失业把家人都得罪光了。
投出的上百份求职简历如石沉大海。当年一群理想主义者涌入北京去实现自我价值,因为难以扎根而自嘲为“北漂”。单明辉是务实主义者,他选择下海来深圳只是为了发财。作为经济最资本化的城市,大鹏湾畔的深圳特区宛如高楼林立的海底世界,无数潜行者感受到的不是无根漂浮,而是在冰冷海水里,在漆黑的恐惧中,在对海水苦涩的忍耐里默默潜寻散落的明珠。“北漂”者至少还可以共享空气,而“深渡”的人只能自己背负氧气瓶,在每一块可能隐藏宝物的区域竞寻,在孤独中各自为战。他们不仅要抵抗海水的巨压,算计好身负的瓶子还能供氧多久,还时刻要警惕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冒出的食人鲨!
当天特区报上刊登的大亚湾核电站并网的新闻没给单明辉带来任何喜悦,眼见要过大年,面临几乎揭不开锅的窘境,从不主动求人的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汤和仁。
来自江苏的汤和仁以前是厂里采购主管。有一次因为采购的原料不合格,黄老板怀疑其从中捞好处要炒掉他,是单明辉为他说好话躲过的一劫。前年他离职后开了家贸易公司。单明辉坚信凭着自己有恩于他,只要开口借钱,他怎么也会慷慨解囊。可等他来到汤和仁位于人民南路的佳宁娜21层办公室时,才发现自己一厢情愿了。
得知单明辉的来意,汤和仁连茶也没泡便从大班台后站起身,“现在赚钱难啊,我又不会印钞票。要不等年底我收了货款后你再来?”
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若干年后当濒临破产的汤和仁来求单明辉时,单明辉以同样的态度回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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