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很想说故事。然后有那么一些人，或素昧平生、或萍水相逢、又或惺惺相惜。他们愿意停下手中的工作，倾听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生活同行人，絮絮叨叨、啰里啰唆地，开始讲起我的故事……
小王是个市场销售，二〇一二年毕业之后，就独自一人留在上学的城市打拼。大城市的房价虽然高，但小李凭着自己能说会道的技能，经过几年的努力工作，终于也能在城郊处买了一套面积不大的房子。生活凑凑合合过的还不错。
因为昨夜宿醉，今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醒来之后，他拿起手机，不慌不忙地编辑了一个信息发送过去：
陈总，早上要见客户，下午来公司跟您汇报！。
坐到车上的时候，头还是很痛。
”这该死假洋酒！“他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从从车子的储物箱里翻出止痛药，倒出两颗。头一仰，直接吞了下去，习以为常到连水送服的步骤都省了。
车缓缓驶出地下室，在小区的门口转弯的红绿灯处停了下来。
红灯。
该死！头疼得要命，他又用掌心使劲拍了拍太阳穴。可能用的力气大了点，眼前居然黑了一阵。
“嘟~”后面传来车子催促的故意拖长的鸣笛声。
小王晃了晃脑袋，眼前景物模模糊糊有了一些轮廓。
“赶着去投胎啊……着急，着急你飞过去啊……”小李嘴里嘟嘟囔囔，眼睛还不时地瞟向后视镜，俨然一副恨恨的、我会记住你的样子。不争气的身子却丝毫不敢怠慢，匆忙踩下油门，猛打方向。
咣的一声，让小李猛地清醒过来，眼前的事物瞬间清晰起来。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他瞪大眼睛从后视镜里朝声音来源的地方望去。
能看到一辆破烂的三轮车翻倒在地，一车的废纸板，废塑料摊开散落一地。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爱车红色的油漆被刮花了。
他血气上涌，怒气冲冲地下车。用手摸了摸车子凹陷的地方，心疼不已。回头指着躺在地上的老人破口大骂：“你不长眼睛的吗？这么宽的马路你冲什么，没看见那是红灯吗？”
老人这时候已经坐了起来，看上去应该没受什么伤。但他的身子却一直抖个不停。
还跟我装！小王的心里更恼了，声音再提高八度：“唉！老头，我的车子被你刮花了，怎么办？”
老人抬了两下他干枯的眼皮，浑浊的眼珠里带着惊恐，望着车子刮花的地方。喃喃说道：“我给你赔，我给你赔……”
老人声音很小、很模糊。
小王一夜宿醉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因为听不怎么清楚，火气更大了：“你说什么啊，大声点，好不好？……这车修理要好多钱，你一个捡破烂的，你赔得起吗？……”
说着，还伸出手指对着老人的脸指指点点。
老人不敢还嘴，只是低下头，缩着身子，任由他的手指在脑门前戳来戳去。嘴里还在一直呢喃着：我给你赔，我给你赔……
老人不知道车子的修理费要多少钱，但一定很贵，他想。
孙子马上要上学了，好不容易靠着捡破烂凑足的学费，赔给人家不知道够不够？孙子没钱上学，那可怎么办呢？但是，撞了人家的车，又必须要赔。老爷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有尊严，是非观念很重。
老人的眼眶开始湿润了，用乌黑的、干柴般的老手檫了檫眼睛。
看到老人抽泣的样子，小王愣了一下，嘴里连珠炮似的骂声也停了下来。
看着他消瘦的身形，小王隐约能看到自己远在他乡的父亲。渐渐的，他心软了，心头的火气也不再那么旺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拍在老人的肩上，刚要说话……
"有必要吗？人家一拾荒老人，你这么讹人家？”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个中年大妈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起初大家都不作声，一看有人起了个头，顿时炸开了锅，开始纷纷指责小王。
“人家老人家靠捡破烂为生，已经够可怜了，你这么一个年轻人怎么没有点同情心的啊？”
“老人家都跟你父亲差不多岁数了吧，你这样大声吼他，你有没有点尊老爱幼的公德心啊？”
“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人家几万的修理费，就你那车，总共才值几个钱嘛，哼哼……”
“讹人是吧？讹人，报警报警……”
……
一时间，众人越说越离谱，口水马上淹没了两个当事人。
小王刚开始还要据理力争，因为确实是老人闯了红灯，他的行车路线并没有问题。但是渐渐、渐渐的，他发现他的争论毫无意义，因为他的声音再大，就会被更大的声音掩盖。而且对方言辞的犀利程度，足以让他重伤吐血。
虽然小王干的是市场销售这行业，平时嘴上的功夫了得。不过就算这样，在这场1vN的争论中，小王依旧被批得遍体鳞伤。
还好平时练就察言观色的一身本领，一看势头不对，小王开始服软，点头哈腰地开始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不该对老人家这么不尊重。大妈，您说得对。”
“早承认不就好了，你看你还，刚刚那么强，强什么呢，大妈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大妈高高扬起他的头，脸上流露着胜利的傲娇。
"你打了老人，怎么办？“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挑事地问道。
”我没打啊。“小王回答道，感觉莫名其妙。
”你这样，这样，这样，不算嘛？这样不算吗？“年轻人咄咄逼人，学着小王刚刚的样子，以十倍的力度狠戳小王的头部。
这一行为成功惹恼了小王。小王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这样了吗？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你没这样？你敢说你刚刚没这样做？”说着，年轻人转向人群大声问道：“他说他刚刚没有戳老人家的头，大伙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看到了。“
”看到了，确实有。“
”有就承认嘛，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
”对，我手指指了他，但是我没有像你这么使劲地戳……“小王手指对着年轻人，想要报刚刚脑门被戳痛的仇。
年轻人一把捏住了他的手指头，使劲一扳：”怎么？你还要打我，是吗？“
”啊，痛，痛，快放手！“
“那你打了老人没有吗？”
小王吃不住痛，只能求饶：“打了，打了，大哥，快，快放手。”
“那我冤枉你了吗？”
“没，啊！没，没冤枉，没冤枉。大哥，大哥，真的痛。痛……”小王的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以后识相点。”说完，年轻人一把推开小王，小王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围观的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摔倒在地的小王，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这次不是气的，是害怕。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没收住火气，骂了一顿违规过马路的拾荒老人，竟然会引发这样的局面。一场以前从未经历过的道德的批判、人身的攻击、尊严的凌辱。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有人在笑，有人愤怒，有人冷漠。但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小王身上。作为一名市场销售，以往做得最多的就是尽量吸引别人的目光，让他们关注你。然而此时，他觉得这种关注让人害怕，让人无地自容，让人生不如死。
一双干枯的老手抓住小王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扶起他。他转头看时，发现竟是那个拾荒老人。
老人对着围观的众人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都怪我自己没看红灯，大家不要责怪这个小伙子了。谢谢，谢谢……“老人对着众人不停地道谢。
“你看看人家老人家，多学学吧，小伙子。“大妈说道。
”老人家，你做什么好人，替他说什么好话啊？他可是把你撞了啊，你去医院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所有的医疗费啊、误工费啊、精神损失费啊等等什么的，一切让他赔给你。不能便宜了他。“年轻人还是不依不饶。
”是的，是的……“人群里又有一些附和。
小王脸色铁青，却只能一声不吭，以免招致更多的指责和愤怒。
老人家连忙摇摇手，说：“不用，不用，我又没伤到。”
“不行，打120检查一下，总是放心点……来、来、来，我来帮你打。”人群中好事的马上拨打了120。“老人家，车子几分钟就到。”
几分钟之后，救护车来了，简单地询问了情况之后，拉着老人家上了救护车。小王本想不陪同去的，但是经不住众人的威吓，无可奈何地只能跟着上了救护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小王从后车门的车窗里望出去，那群人依旧停留在原地久久不肯散去。他们远远地目送着救护车，每一道目光都如坚固的绳索般牢牢的锁住他的灵魂，让他透不过气。
小王长吁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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