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经常是用来待客的。文人之间日常交往,喜欢互相邀至家中,品茗喝茶,喝的是一种清高的趣味,山野人家如有客人来,也常常热情招待。但山野人家没有那么高的品味,他们朴素多了,往往以能果腹的食物代之,有时是糕点糖果,有时则是煮熟的点心。
在我们天台有两种以茶命名的点心,是专门用来待客的,那就是圆眼茶和鸡子茶。
圆眼茶就是桂圆茶,是将干桂圆剥壳倒在水里煮熟而成,而鸡子茶则是荷包蛋茶。我们天台人称鸡蛋不叫鸡蛋,叫鸡子,也就是鸡下的崽子的意思。平常做鸡子茶,是将鸡子敲掉壳,打入沸水中,烧至七分熟,连汤捞起,置于碗中,加点白糖或红糖,就是了。鸡蛋浮在热水中,白白嫩嫩的,隐约透出鸡子黄的颜色,清新淡雅,煞是好看。用筷子一夹,还未完全凝固的鸡蛋黄流出浆汁,非常诱人。我们乡里人烧鸡子茶,喜欢烧这种半生不熟的,说这样的鸡子,既好吃,又补力。
这两种茶好像还有分工。一般过年去亲戚家吃粽,端上的是圆眼茶,而平时如有客人来家中,则多煮鸡子茶。如果刚好是吃饭时刻,或者主人家再客气一点,就会烧面脑面了。
一个熟悉不熟悉的客人过来,主妇非常殷勤,忙不迭地开灶起火,舀水倒入锅中,烧鸡子茶。过个三五分钟,一碗热腾腾的鸡子茶就端上来了。碗里常置三个鸡子,或是五个鸡子。
鸡子在以前是非常珍贵的。以前乡村大多贫困,庄稼人仅靠种地度日,种地之余养几头猪几只鸡,补贴家用。鸡会生蛋,将鸡蛋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些盐巴钱,有时也将鸡蛋拿来招待客人。平常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却在客人到来之时,放得满满当当的,放个三个或五个,这是非常客气的。
这个风俗一直沿袭下来,近些年虽不多见了,但仍有遗风。那次我到一同学家中去玩,同学妈妈非常热情,做了一碗鸡子茶给我。别看一碗普通的鸡子茶,对农妇来说,端出的就是她们满满的心意。
在以前,鸡子茶非常重要,它与一些礼俗紧密相连。比如新女婿初次上门的时候,这时就必须吃鸡子茶。
再比如新媳妇嫁过来,同村的媳妇会送一碗鸡子茶过去,她们就以一碗鸡子茶,缔结起新的友谊。这是妈妈跟我说的。在她们那个年代,礼俗更浓厚一些,她曾经经历过。她说,这并非村里所有媳妇都必须这样做的。而是与她原来来自同一村的,也就是娘家也是同村的,又嫁到一个村子里,这是缘分匪浅,为表示欢迎之礼,她就得送鸡子茶了。鸡子茶是盛在一个“闷碗”(音)里的。这种碗很高,比普通的碗要高一二倍,像茶壶一样的,口略细,腹部稍膨大,而底部是尖的,样子非常好看。现在都见不到了,如果能见到,那也是古董了。
鸡子茶只在民间存在,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顿顿有山珍海味的皇家大族肯定是不稀罕它的。与那些大餐相比,鸡子茶看来有点低眉顺眼,有些纯朴,但它是平朴中的华贵,卑微中的自尊。它像其它用以联结各地风俗的糖果、糕点、伴手、宴席一样,编织起乡村浓厚的亲情大网。
鸡蛋不仅珍贵,还营养丰富,因此乡人们还觉得鸡子茶是一种很好的补品。当人实在乏力的时候,他们也会犒劳一下自己,给自己泡一碗鸡子茶,补补身子。
有一次我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妈妈知道了,一会她跟我说,我给你泡一碗鸡子茶吧。我大笑,我说,鸡子茶哪能补身体,这是你们以前没东西吃,有个鸡蛋吃就很不错了,就觉得很补了。话虽这样说,但每次想到补身子,妈妈还是想到鸡子茶,除此之外,她想的还有圆眼茶、猪脚这些。
鸡子茶再升级一点,就是鸡子酒。鸡子酒倒真是一种补品。它是用天台传统的老酒加鸡蛋煮成的。老酒实际上是黄酒,一般农人自家酿的,非常的滋补。想吃鸡子酒时,将老酒舀到锅里加热,敲上鸡蛋,煮成浮着黄色泡沫的样子,就可以吃了。在平常农忙时刻,鸡子酒是用来补力的。妇女坐月子,也可以吃鸡子酒,说吃了鸡子酒不仅补身子,还下奶水。
现在的家里不怎么吃鸡子茶了,如果偶尔吃的话,也会加些其它东西,比如加一张豆腐皮,加几颗桂圆,几粒红枣,一些枸杞之类的,这样鸡子茶吃起来更加地丰富有料,也更符合现代人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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