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处悬崖峭壁上跌落,山石黑黢黢,尖锐又诡异。曾经无数次我都抓住了藤蔓或者死树根,这次却没有。我摔了下去。
抹去脸上的汗,最近常做这样的噩梦。
早上6:24,女儿德馨打着哈欠跟我问早。
“早啊老王。”哈——
我没抬头看她,因为此刻我正文思泉涌,为刚才出门收获的战利品而奋笔疾书。
“阿弥陀佛,你看我又结缘了一个红绳。”我把手脖子伸给女儿看,确认她看到了我赶紧收回手来,按道理说天赐的宝贝不能轻易示人,但我忍不住想要告诉他们,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爹是多么厉害的人。
“人敬地,地敬天,最好敬敬大自然。对神要有敬畏心,风条雨顺太平年。啊弥陀佛!”我大声念诵我写在纸上的诗歌,朗朗上口,忍不住想多念几遍,我真是太有才,太有才了!
抬头看到窗外金光灿灿,无数道射线朝着我直投过来,我读懂了这些通讯。
朝着光双手合十,虔诚而自信。
“爸吃药吧。”德馨把一颗半药丸子摊到我面前。这时候我想起来确实我得吃药,但是我不确定我为什么要吃药。可是孩子不会害我,她让我吃,我就吃。
“这药我早不用吃了,不过你让我吃,我就吃。”我把心里想的说给女儿听,让她放心。
“这是什么药?安眠药?我不吃这个,我现在睡觉好得很。”我把两颗稍大一些的白色药片挑出来拒绝服用。
每天要出门工作,我吃了安眠药会犯困,影响我的工作效率,这药吃不得。我心里这么想着,又把放着药片的纸巾再推得离我更远一些。
而且最近我睡眠情况非常好,每天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肯定犯困。人只要吃好睡好,百病无。
“咱们今天去哪儿工作啊?”德宇打着哈欠挠了挠头从房间里出来。我并不很满意。
这样懒散的人怎么当我的接班人?怎么继承家业?前几天我已经带着他去过千佛寺、云塔山、金项寺、红灵坡……这些都是我曾经沟通神灵的地方。今天要带他见点儿真东西,我觉得我留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
“月亮山!我能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瞒你说,孩子,月亮山是你的山,你今天跟我去看看,我要传给你……对,传给你吧,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不用看我也知道面前这个高个子男生正在疑惑,毕竟如此的天机,不是一时间能消化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德宇在离我远去,他的脸模糊了,他的名字我都快要叫不出口,我觉得他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但是他分明还在我眼前。
德宇领着路,绕过斜坡直走到旁边的石头阶梯。“为什么不从……”我刚要说话。
“多走走台阶儿吧!哪儿有你这样运动的,出门就坐公交车,每次要不是我领着你上山,你哪里肯!山下台阶上坐会儿,一天的出行就结束了!哪儿有你这样运动的!”德宇说道,准确的说是,嚷。
我听了直摇头,他还是不太懂,我上山是工作,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旅游。但是我没有解释,很多话说了他们不信。他们从来就不信我。
“德宇,你来这儿。”我走到露天的大笼旁,门口有一个木制的牌子,上面是这个笼的介绍。
“猴神……”德宇念着门口木牌子上的字,我想他应该明白一些了。
“什么猴神,里头是空的!”德宇大叫着抬脚就要往出走。
“不许走!你怎么还是不懂!就是要在这里!”——就是要在这里沟通佛,这句话我还没说出口,情急之下我推了德宇一把,然后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铁锁把德宇锁在这个大笼里。
锁年头久了,不知是生锈还是什么缘故,居然不很好用,害得我折腾了好半天。
我纳闷这孩子在里头怎么也没有大呼小叫,抬头一看,天呐,他哪儿在这封神的笼里,分明已经在前面的路上,而且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德宇!快点儿回来!我有事跟你说!”我喊出来有点儿累,这都是信号,我知道我终将需要到我的世界去,我得抓紧时间。
“德宇!德宇!”我又叫了几声,儿子才满脸不情愿地回来,“什么事?”
“你看,这儿叫什么名字?”我站在木牌旁边,提示儿子这个地方的神圣和不可估量。
“猴仙……怎么了?”德宇踢着脚下的落叶。
“这儿是我的山,不过我现在要把它传给你,因为我很快要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尽量把这话说的不那么直接,我怕儿子一时间不能接受。
“对……你的山……你是猴儿……”德宇拉长嗓音满不在乎。我知道他不相信,不过这不要紧,因为我马上要让他大开眼界,我需要在我离开之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你在里面看到猴仙了吗?”
“没有。”
“你叫一叫,看能不能叫出来?”
“我叫它干嘛,我又不是猴儿。”
“你叫一叫!”我越来越兴奋。
德宇撇了下嘴,“猴儿……猴儿……”
“你看我的。”我努力抑制自己的兴奋。“猴儿神猴儿神快快来,我等你好久了!”我刚说完,一只猴子就从笼深处的灌木丛里跑了过来,几个跳跃抓着树飞了上去。又一只,边跑边跳到笼中间,那里有一些散落的零食碎屑。最后又慢悠悠走出来一只一拐一拐的猴子。
我扭头看德宇,他有点儿呆住了。
快要登顶的时候,我提议可以回家了,因为我的体力最近一日不如一日,上山确实太辛苦。但是德宇说他想好好看看这个山,他要从这个山开始学习、修炼。
我不知道把他带到这条路上到底对不对,但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天选人,我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德宇也是一样。看着儿子开始认真学了,我想我得为了他坚持往上爬,我要让儿子以我为傲,就像他刚出生那会儿一样。
“你看,这就是我爸爸。”儿子对班上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说道。“我爸爸是厂长,可厉害了。”儿子牵着我的手大摇大摆,就像炫耀一件宝物一般。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德宇扶我的时候,摸了摸我的手背。我没有说话,当我走到我的路上去的时候,我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点儿像死亡。我将要呈现出来的状态确实和死亡差不多。
我将不需要进食、不需要饮水(我现在已经不进食了,但是还需要适当饮水),由于摄入的热量过低,我的体温也会越来越低,甚至慢慢的因为没有能量来源,我将只能停歇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终日保持一个姿势以减少身体的能量消耗,到最后我需要连呼吸的基本生理运动也停止,以此来平衡我的热量摄入和支出。但是我并没有死亡。
我会永生。
快到山顶的时候,出现一片白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赶紧让德宇停下。“白花是属于你的,快跪下,快。”我拽着德宇,没有拽住,他消失在白花里……
我知道,它又来了,它越来越多地指引我。阿弥陀佛!我噗通一声跪下,朝着白花。
下山的路走起来快一些。我提议在一个破旧的小亭子里坐下歇歇脚,每走几步我的腿就会发沉,不得不停下。德宇却催着我赶紧走。等走到“猴仙”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翻了半天,拿出手机,里面只有几条10086的短信息。
“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我想了想朝德宇说了句。不过此刻我并不为了真给娘打电话,她快死了我知道,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很久,他们都瞒着我,但是他们什么都瞒不住。
德宇说电话没人接。
无所谓了。
我又看了看手机。
“猴儿神猴儿神快快来,我等你好久了!”一只猴子从笼深处的灌木丛里跑过来,边跳边换着树往越来越高的地方飞去。第二只依旧去找笼中间的零食碎屑,最后一只慢悠悠地现身,一拐一拐的。
我朝他们磕了头,没有再看儿子惊讶的表情,径自扬长而去。
等德宇追过来的时候,我越来越感觉自己眼前的路扭曲了,不光是路,德宇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我看着他变成了宁大夫,正在抽屉里翻着大大小小的药瓶,没一会儿倒了满满一把的药片要往我嘴里捧送;
我看着他变成辱骂我的护士长,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撕咬我,他好像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开开合合;
我看着他变成押送我的胖警察,野蛮地把我双臂扭到背后又带上了铐,他把我当成犯人!这太荒唐了!我不是犯人!我用尽全力冲向他,我想撞他的鼻梁骨,我要让他尝尝疼痛的滋味儿!
最后我眼睁睁看着胖警察的脸融化成王二狗,他伸直胳膊扑向我……
我从山腰处头朝下坠落,这儿没有围栏。
我看到月亮山在慢慢变矮,我看到那三只猴,看到那一团锦簇的白花。
白花被染红了。
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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