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狗尾草

六月的最后几天，空气里还零星飘荡着两三点微雨，在平静的湖面上敲出一圈圈涟漪，把一池子荷花逗得摇曳生姿。可惜没有风将荷的清香送往远方。连日的梅雨打湿了风的翅膀，它们都敛翮闲止在一株株狗尾草上面，轻轻摇动着那纤弱的茎秆。茎秆顶端那毛茸茸的穗子上还挂着露珠，它们跟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摆，无声地对着天穹。连日的阴霾在这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云破之处天空悠悠然蓝得恬淡宁静。只是这个季节的晴天总是萍踪浪迹，一别之后，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何日了。

不过雨季总会过去，只是对于一株狗尾草而言，夏天离开后就是零落的时节，有些事是再也不会重来了。狗尾草在六月怀念着早已远去的春天，人们在六月挥别一段又一段青春岁月。在校门里，时光是凝固的果冻，年轻的身影被永久保鲜，穿梭在学校里，岁月流逝的痕迹让人难以察觉。但当目光越过那扇大门，就会看到那果冻哗啦一声融化开来，光阴向四面奔腾着消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我曾在卫星地图上俯瞰故乡的城，打开历史地图看看很多年以前的学校操场，看着屏幕上只有几个像素大的人影，仔细回忆着那人群中会不会有我自己的故事。随着历史坐标在时间轴上一点点推进，画面上光影变幻，人来人往，熟悉的场景渐渐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在这种时候总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轰隆隆全速前进，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孤零零留在原地，像一根零落路边的种子。

对着过去发呆是一件颇具风险的事情，在记忆的深处容易生发出萧瑟秋风的味道，让人在三伏盛夏里也能听见草木凋零时的叹息。但有些时候还是会借着一部早已看过的电影或者一本早已翻过的书，把那些落满尘埃的旧时拿出来拾掇拾掇，仔细辨认命运的每一个岔路口，并在这些分叉之处放出想象的野马，让它自由奔跑去触碰不一样的结局。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棵被遗忘在路边的草也渐渐舒展抽穗，长成了另外一番模样。这几天在图书馆拿起一本快要被翻烂的《红楼梦》，跳跃着读了一段，忽然发现自己逐渐无感于花柳丛中的儿女情长，反而不知不觉地站在了一个制度维护者的视角，对那些叛逆和不羁感到可叹又可笑。世界在变，自己其实也没有留在原地，生活果然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每一颗埋在地里的种子都渴望着有一个华盖参天的未来，但几番风雨过后都渐渐长成了风中的狗尾草。

六月里成片茂盛的狗尾草连成一片，将土地笼罩在一片绿茸茸的光晕里。夏日的江南像一个巨大蒸笼，酷暑熏蒸着一切，让着喧嚣的尘世都变得沉默，即便是高大的梧桐和银杏也低垂下叶子，收敛了树荫，但随处可见的狗尾草还是那样微微摇荡着，于无言中诉说着众生的故事。它们普通而坚韧，秋去春来，草地总是那样绵延不绝，直接天际，有时站在高处眺望，才会发现这无边芳草也许才是这世间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