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跟我一样,对班长这个职位持有什么根深蒂固的误解的话;那我胆敢保证,我研究生三年的班长绝对是你不熟悉的口味。
哪怕现在自己当了老师,好像在知识传播和班级管理方面把持了一定权威性和严肃性,我仍觉得“班长”这个词裹挟了极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它让我想起我的读书生涯中,因为对绝对权威的畏惧和排斥,从未当过班长。却在各类“委员”和课代表之间徘徊,一副流动性和可塑性很强的神气样子。
是的,我害怕自己当班长,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要跟“大人”(老师和学校领导们)紧密打交道的班长职责和特权光让我想想就发怵。遑论小学语文课本里那篇《金色的鱼钩》,老班长似的殉道精神让我觉得自己离这份伟大大概差了十几个《芳华》里的刘峰。不得不承认的另外一点是,读书期间,我甚至有点儿害怕当班长的同学。我自然不该提及在我当语文课代表的初中阶段,时任班长的某位同学偷看我日记被我当场抓包,直接导致我将记日记这个习惯全盘推翻。少女的心事潮湿,见光就蒸发。
一直到研究生入学,我都对班长这个官保有一份流于表面的尊重和一丝掩藏起来的轻微蔑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生物?学习又好,又少年老成,懂得和“大人们”周旋?一直到志方班长的露面。他向我揭示了班长这个复杂生物的其他面,超越传统认知,打破两元对立。
上一次见他是在2016年的五月或者六月,重庆层次不太分明的春夏秋对我的回忆完全没有任何辅助。我只记得彼时我刚刚开始第一份工作,而班长在办理出国的手续,在重庆滞留了很久。滞留到他那天约我见面,赶到离机场最近的商圈时,一头飘飘长发,有些泛黄的白T,略微凸显出来的小腹,和脚上随意圾拉的拖鞋都替他回答了关于毕业生必答的问题,省去了我开口问近况这个常规环节。为了躲避暑热烦渴,我们随便进了最近的一家中餐馆。
坐定点好菜后,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导师组六人里,班长年龄最大,这点上他倒是符合我们对“老班长”人设的一贯期待。但他却最天真,这份天真倒恰好不是你想的那种涉世未深的纯真无邪。未经打磨抛光的无知无惧其实很容易找得到,反正我现在常在我学生们身上看到,也在身边一些被家人或者爱人保护得极好的同龄人甚至长辈身上看到:有的倒也可爱稚气极了,不排除有的也擅长无理取闹。班长可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天真是漫长的求学经历,工作经历,韩剧,哲学(黑格尔,老子,尼采)等堆积起来,稍微化学反应了一下的成果。这份天真不容稀释,持续性强,而且就跟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才看得出来。等我毕业后,在一众成年人的世界里走马观花了一遍,蓦地回过头,才突然意识到班长的天真简直是限量版的晚霞和星空。
班长大的官班长本科学的纯理科,船舶机械制造之类的专业,光是这个名头反正就挺唬人的。据他陈述,他本科毕业后先在海船上呆了几年,跟船员们和机器设备打了几年交道。趁着语言功能尚未退化之前,赶紧上岸,投向自己一直青睐的语言专业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一考就是三年。三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我们一群青瓜坐在同一间教室,谈理想,谈哲学,谈看过的书,登山远足吃大盘鸡,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班长读研期间,或者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的独特癖好—看韩剧—是我最不能理解也最接受无能的。我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偶遇他,他问我有没有在看《太阳的后裔》;我们一起去导师办公室路上,他说他为《蓝色生死恋》里的感伤爱情暗自垂泪;以至于在我苦熬毕业论文的过程中,偶遇的班长也是韩剧优先的生活秩序。他后来交出的论文选题是玄之又玄的,关于老子“天人合一”与翻译关系的纯理论论证—我一直很好奇这跟韩剧的必然联系是什么🤔,打算下次请班长吃顿火锅好好套一下话。
果然,在我问完问题发神的节骨眼上,班长完美地避开回答我问他的问题,利用红鲱鱼谬误和马车与金币谬误,将交谈的重点成功转移到我身上。据我所知,大部分女性对于倾诉自我和发言权都有掌控欲;而我也不例外。整个就餐期间,话题的重心都不可逆转地停格到了我身上。班长对我的职业生涯体验似乎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而我也刚好乐于配合。
餐毕,班长提出要我以一个女性的眼光,陪他去买件衬衣好参加接下来要走走过场的一次面试。我带他去了某著名男士平价专卖店,抱着对自己审美的狂妄信心,给他选了几件衬衣。班长倒也听话,毫不反抗地就怀抱着几件衬衣进了试衣间。结果,很显然衣服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是班长的小腹,沙滩裤和拖鞋不愿意背叛他。班长也很坦然地告诉我“价格不太公道”,我想我这个没良心的一定是过分高估了彼时班长的经济状况和承受能力。
后来我送班长上了回学校的轻轨,这算是一次郑重其事的告别了。
我转身,走入扑面而来的酷暑和滚滚人潮里,想起刚刚其中一件白衬衣,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去拿下的冲动。
想起读书期间,有一次在亚马逊,当当和淘宝上分别都买了书,结果好巧不巧快递一起到了,这下排队都分身乏术,只恨自己不能学悟空拔一根汗毛可以多变几个自己用来解决这一难题。课后吃完午饭,我在景观大道偶遇班长,开口请他帮忙拿下快递。哪曾想班长的反应竟然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自己做?他的这一反应一度让我很窝火。还好那段时间导师布置的阅读任务是女性主义,我在读了那几本书后,好像对班长的这个回答一下就释然了:哪怕是让人家帮忙拿书,这种本可以自己做的小事最好不要耽搁别人的时间。男女平等的根源不正是在于女性既不享有特权也不接受歧视吗?何况拿快递的书跟拿快递的吃的衣服等等其实毫无区别。彼时的我太无知,甚至有些信奉孔乙己式的读书高贵论。后来班长事后发短信问我书拿齐了没,这事就算在哲学的辅助治疗作用下翻篇了。
班长就这样去了阿国,混在一群说法语的人当中,检讨自己当初该多花心思把二外学好一些。我换了工作,生活节奏变动极大。偶尔发文,班长总会不遗余力地为我的热情买单,赞我写作有进步,真心实意地鼓励我。
春节他也没回国。大年三十那天,同导师的另外一位姐姐喜得千金。为了不打扰刚当上妈妈的鸣鸣姐,我私自建了个群,大家热烈地为她和为新生命祝福。班长在阿国也没闲着,说在逛街,吃无花果和阿国特产。他发了近照,称“到阿国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么蓝的天,这么美丽的夕阳,跟国内比,就好像是高清和标清的区别”,照片上他还是热情洋溢,那份好奇和对事物保有的激情仿佛可以挣脱屏幕,呼之欲出。这一次他的重庆小腹背叛了他,他却不想背叛国内的美食—过年的鞭炮和吃食都让他惦念不已。群消息以班长在大年初一凌晨十二点半发的一条“新年快乐”戛然而止,国内的小伙伴们纷纷进入梦乡。
班长下周一回国,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请他吃顿火锅。走出学校的生活总是一环扣一环,中途容不得半点掉链子。
这是2018年三月雷雨前的一场妖风,毫无预兆地灌进没关好的窗门,将整个落地窗帘连根拔起,鼓动得像个巨大的谜题。
天真和热情,大概风也吹不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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