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狼共轭
选自《红宝石诉》
“唔,这就是这两年,有关我与我的心上人、哥哥,还有这颗宝石的全部故事。”
等茱丽叶全部讲述完,已经快要到傍晚了。哈丽特下意识地看了看还在戒指上的我,眼神很认真,仿佛陷入了沉思。茱丽叶也开始盯着我看。显然,现在天下所有的红宝石都能让她产生亲切感和惆怅感。
“唉,我手上的这颗,倒是与我刚接触不久。我大概也讲不出什么相关的故事来,但它是喜爱我的人在婚礼上送给我的。”哈丽特叹气,“我和他之间的情感怎能和你们一样?唔,茱丽叶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我很能同情你们的遭遇。不过实话说,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比较羡慕你们的。事实上,我觉得他更适合别的女人。他若想找到任意中意的一位,都是极容易的,只要他仍旧做得好生意,频繁地参加贵族的舞会……但是他把买卖做到我们家了,由此我的母亲很喜欢他,于是包办了我们的婚姻……现在,他也在战场上。若是他现在还留在我们身边,我的母亲也不会被伤感坏了身体。他总强调要为不列颠争取殖民地之类的种种玩意儿,还把这些玩意儿比作红宝石矿地……我早看出来他在关键时刻不是个摸得清头脑的人……唔,他是个资深的商人……”
“和我哥哥挺像。”茱丽叶点头,看着天花板,“没事的,小姐,请乐观些吧!要相信,他最后也会改变的……”
“米……米尔顿……”这时,玛丽闭着眼,皱着眉头嗫嚅着。哈丽特忙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母亲!您醒了……”但是玛丽又微微动了动头部,呼吸再次平稳起来。哈丽特只得叹了口气。
茱丽叶再次把目光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她忽然开始唱起一支调子,是一首威尔士民谣。这首民谣,哈丽特也会唱,据说正是她小时候父亲教会的。她也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她们唱得都不错,只是哈丽特的威尔士语说得比茱丽叶流利而标准一些。
“您也是威尔士那边来的吗,小姐?”一曲唱罢,哈丽特向茱丽叶亲切说道,“我们是纽波特人。”她感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明显被一支歌拉近了些。
“唔,我是伦敦本地人。”茱丽叶说道。
“噢,好吧……”哈丽特略有些失望,“我以为您与我们是同乡人,小姐。您刚刚唱得真不错,令我想起了儿时的时光。”
“不过,我虽然是伦敦人,但威尔士这个地方,我还是对于此印象颇深的,胜过了对于苏格兰和爱尔兰岛。”茱丽叶的目光忽而对准了我,脸色严肃起来,“那个擅自盗走我宝石的人,就是个威尔士商人。我们现在都没有找到他呢!”
“哦?那还真是巧啊!”哈丽特说道。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珠不住转动着,看了看手表,又朝我看了几分钟,最后又看了一次墙上的时钟。
“唉,我怎么会忘记那一天呢?”茱丽叶叹气,“正是那位威尔士商人,带领着一群人,强行将宝石从我手里抢走了。我向他们解释,说它是真宝石,是我们布洛德卡的传家宝……但是这行人愈发兴奋了,他们说他们遇到了一桩极好的生意。于是他们与我和弗列歇争抢,随后用假宝石欺骗了我们。我迫不得已,为了把宝石找回,为了去争取整个家族的宝石拥有权,我和弗列歇只好报了警……呃,不过好吧,从另一个角度来谈,没有这群商人制造的麻烦,我与弗列歇还真的不会有深交的机会……啊,战争持续了这么长时间,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寻找宝石了……”
哈丽特抬起头,直视着茱丽叶的眼睛。后者也如此。“我和他的姐姐去送他上军车的那天,他郑重嘱咐过我,让我不论处于什么情况,都一定要珍惜他在婚礼上为我亲手戴上的这颗红宝石戒指,”哈丽特有些谨慎地开口,“因为,他说,这颗宝石是两年前,他在做生意的时候搞到手的,异常昂贵。”她下意识地朝茱丽叶看去。后者眼里的光忽而一颤动。她将整个身子转向哈丽特。
这时,门开了。“哈丽特!”是维多利亚·凯尔维扬进来了,“母亲现在状况怎么样?睡得好吗?”
“一直睡着呢。”哈丽特答道。
“我到市区把药品买回来了,你可以在空床上休息一会儿了。在母亲身旁陪了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啊!我想你大概已经百无聊赖了吧,哈丽特小姐?”
“噢,凯尔维扬小姐,这一个下午,我并没有感到无聊。”哈丽特朝茱丽叶一瞥。
茱丽叶听到这里,突然坐在了枕头上。
“小姐,您说什么?”
哈丽特吓了一跳:“茱丽叶小姐,您……”
“唔,不好意思,二位……”茱丽叶转向维多利亚,“那个,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凯尔维扬小姐吗?”
“当然可以,”维多利亚睁大眼睛,“您有什么事吗,小姐?”
“噢,天啊,上帝保佑!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这么巧。”茱丽叶说,“哈,不会这么巧的!威尔士有很多人肯定都姓凯尔维扬……”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茱丽叶小姐?”哈丽特的语气微微颤抖。
“从您母亲刚刚的呓语开始,我就有些……啊,我的上帝,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她更加局促不安。随后,哈丽特与维多利亚终于得知了米尔顿在两年前究竟干了什么。
“噢!”哈丽特禁不住惊叫起来,“我的上帝!”她此刻只说得出这三个单词了。或许她声音太响,身旁的玛丽醒了过来。“唔,怎么了,我的好女儿?”
“噢!我真是太抱歉了,各位!”维多利亚瞬间明白眼前茱丽叶的身份了。她面色发白,跌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不住说着道歉:“我瞒了你们,我瞒了你们!对不起,我真心不忍告诉你们这个事实!我怕你们不相信!”她一下子哽咽了:“但我知道,我早应该把米尔顿以前犯的错告诉你们的……”
玛丽一听见“米尔顿”的名字,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少。紧接着,维多利亚只好把米尔顿的秘密公开化了。她声音很低沉,低着头,甚至不敢把眼神对准哈丽特、玛丽和茱丽叶的眼睛。
“那假宝石,果真原本是他的……”茱丽叶一听说凯尔维扬家原先保存的假宝石,默然了许久。
自此,正佩戴着连着我的婚戒的哈丽特终于得知了我的来历。她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怔怔盯着我,瞳孔几乎放大了一倍。她浑身一时动弹不得,僵在那里。我知道,我被赋予的“称号”已经从“上帝之眼”沦为“撒旦之眼”了。
“维多利亚,米尔顿……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玛丽听完后,有些威严地对她质疑道,但语气已经开始不对劲,“我想你肯定是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些误解吧。”
“噢,我恐怕她说的都是真的。”茱丽叶从旁边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一个被纸包裹的小东西。她将折叠的纸打开,置于三人面前。“你们所说的米尔顿的假宝石,恐怕是这些碎渣吧?”
她把碎渣摊开的一刹那,屋子里一下子死寂起来。哈丽特极不平稳的呼吸声和维多利亚将擦过的餐巾纸折叠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而这些声音的不和谐丝毫不敌接下来玛丽发作的声音。没过多久,哈丽特便迅速逃出了病房。她在走廊上小跑着,又疾走了一阵子,径直出了疗养院大门,才摆脱了母亲近乎崩溃的嚎啕之声。她来到东边的阔叶林里,独自坐在一棵干枯树桩下。寂静包围住了她。她发了半个小时的呆,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或许这更能说明她内心复杂到了极点。冷冷的西风吹来,灌进她的脖颈里,使她竦身一摇。
忽然,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喊着什么。仔细一听,是她的名字。哦,是维多利亚在寻找她。她忙循着这焦虑的声音,出了阔叶林,见到了她。
“哈丽特!”维多利亚一走上前,眼泪又下来了,“你母亲!你母亲……”
哈丽特飞奔回病房。已经来了好几位医生,在静悄悄的病房里低声谈论着什么。他们嗓音之低沉,让哈丽特又一阵紧张。茱丽叶又躺下了,转身背对着医生和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哈丽特朝病房里迈了一步,脚还在半空中,又退了出来。她回视维多利亚,后者仍在不断啜泣,脸上有擦不完的眼泪鼻涕。哈丽特就静静地待在门外,直到一名医生从房内板着脸出来……
这一天是1916年12月17日。七天后,哈丽特独自一人回到疗养院。她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很安静,只有茱丽叶一人独自半躺在原来的床位。她翻阅着《圣经》,看上去百无聊赖。见哈丽特关上了门,茱丽叶便简单地和她问了好,并没有说类似于“Merry Xmas”抑或“Happy New Year”之类的话。
“请收下吧,茱丽叶小姐。”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小盒子,将它打开。一样红色的、闪闪发光的小东西躺在里面——是我。这一周,她在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过后,找人将我由婚戒上分离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轻轻放在茱丽叶的手心中。后者——我的旧主人,也同时将是我的新主人——将盒子捧在手上,平静注视了我许久。
“好吧,茱丽叶小姐,”哈丽特长吁一口气,坐在母亲生前所躺的那张病床,“耶稣保佑!一切过往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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