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厚厚的双层玻璃, 窗外的阳光正疯狂肆虐着大地,毫无保留、没有任何余地地倾泻而下,白晃晃,明晃晃,炫目刺眼。
夏,又至。
室内的中央空调正发挥着巨大的威力,每个角落都保持着适宜的温度。绿植在走道边安详地颐养天年,人们衣冠楚楚、妆容精致,电梯铃声夹杂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击的脚步声,空气中偶尔飘散着些许复杂的香水的气息,充满了暧昧、神秘。
窗外的阳光带着火爆霸气的气质,用8分钟时间穿过1.5亿千米,毫不迟疑地到达地球,给原有的色彩,增加了几个明度。许是距离的关系,马路上车辆的行驶也有一种懒洋洋的即视感,一切都在太阳的灼热的注视下,不敢轻举妄动,想隐藏的,不想隐藏的,都无可奈何地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们也是衣着单薄,略施粉黛,隐约可见嶙峋的骨骼、肥颠的脂肪,皮肤上的毛孔和雀斑。夏天,也许是最接近真相的季节。似乎是借助太阳的威严,我默默审视眼前的几栋建筑,暗暗描述着它们的气质,那栋是有灵气的,那栋是傻里傻气的,那栋是油头滑脑的,那栋是挤眉弄眼的……有微风轻轻吹起,树梢矜持地微微晃动。这些不经意的灵动,倒是像那善睐的明眸,整个空间都因此鲜活起来。
我怀念起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有微风轻轻吹起,那是恣意飞舞的树梢。
那年夏天,正值桃李年华!
神使鬼差、误打误撞居然选择了地质专业的大学学习。抛开专业精神和残酷的就业现实,地质专业的实习,确是一件诗和远方的故事,诗人是一群十八九岁的男孩女孩,远方就在眼前。学校除了发放每天的伙食补贴,还有地质包、罗盘、地质锤、军用水壶、登山鞋等该有的装备。不用上课,没有考试,我们就在山水间徜徉,寻找着各种各样的石头,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没有一个恰当的词汇来表达当时我们的状态,那是一段自始至终都处在激动状态的快乐时光。
那年夏天,在苏州西山。
苏州之美毋庸赘述,西山更是天堂里的楼阁,太湖山水、古吴文化、人文自然风光、田园野趣,把一个西山岛孕育得妩媚多姿,风姿绰约。那时,还没有进行商业开发,奇石嶙峋,峰回路转,曲径通幽,一切都保留着他原有的地貌。 奈何年少心中没有故事,全然没有“感时花溅泪,别时鸟惊心”的因果关系,少年眼里没有风景。有的,只是恣意宣泄着旺盛的生命力,挥洒着火红的青春,在白纸一样的人生版图上浓墨重彩铺上绚烂的底色。
西山是《普通地质学》的实习,实习的目的就是实地勘察各种岩石,判断其种类,地质年代,还有断层、层理、节理、褶皱等等地质构造现象。
生活的日常,可以用非常艰辛来形容。那时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是吃住是在一个生产大队的队部。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还是因为那时并没有把吃当一回事,已经全然记不得当时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了,应该没有鱼肉荤腥的餐食。我们六个女生住在一个仓库一样的屋子里,挂着蚊帐的简易床。蚊帐是非要不可的,西山岛上的蚊子的身形巨大,那时一个个膀粗腰圆和牛蝇差不多身形的巨蚊(我取的名字),迄今为止,尚未有新物种突破我的认知,蚊帐帘细微的缝隙根本阻挡不了它们嗜血的飞行。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把蚊帐帘密密缝死。洗漱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有少量热水供应,没有洗漱间,一天数十里山路走下来,满头满身的灰尘和汗水,全凭一只塑料手提桶,在公共卫生间里完成洗漱,那厕所还没有屋盖。 七月流火,又阴雨绵绵,水火两重天,江南的梅雨季节,我们嗅着夹杂着洗发水、花露水和汗味、霉味的空气,酣然入睡 。
工科女生的智慧可能就是总是比别人多一份沉着的思考,只要她愿意去思考,就绝对可以按照事物的逻辑关系解决问题。不要在工科女生面前大谈情商,工科女生是不屑这一套的。
太湖上不断有微风吹来西山,燥热的,带着腥气。
西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丘陵,灌木丛生的丘陵,荒郊野外没有遮阴蔽日的大树,我们的实习,就是在烈日骄阳下,奔波在高高低低的山脊山坡。西山没有地图,全凭手中的罗盘寻找方向。那时的形象现在看来有一种无厘头的喜感,地质包和水壶交叉挂在身体两侧,一手握着罗盘,一手操着地质锤。每一张年轻的脸,早已挂满汗水,头发凌乱地被粘在额头额角,脸颊被烘烤得通红黝黑 ,衬托出眼睛格外明亮,闪烁着星星一样光芒,笑容像夏天一般灿烂。
一些小小的故事就这样悄悄寻常地发生了。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的手表,永远地沉睡在太湖里了,那一块手表可是相当于我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据说他们努力打捞过,连续打捞了三日,发动了班级上二十几位同学,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打捞,均无果。7月,西山杨梅成熟,路过广袤的杨梅园,被吴侬软语的细声细语的漫骂,估计在瓜田李下,抵挡不了那挂满枝头乌紫色的、酸酸爽爽的诱惑,军用水壶的水早已灌溉了饥渴的身体。尤记一处平缓光滑的岩石层面,带队老师介绍是吴王夫差偕西施在此消夏赏月,叫做西施拜月坡,哪位同学不是何故,存在感爆发,用地质锤乒乒乓乓敲下巨幅的D8502。唯一一次有点诗情画意的伤感,是在月圆之夜,太湖小舟上的一次班会,篝火点点,空旷的夜空下,一片沉寂,夜空蓝衬托着一样蓝的湖水,月光被打成细细碎碎的粼光。湖水拍打着船底,像遥远的音乐侵蚀着古老的夜晚。孤独感和恐惧感霎时间同时袭来,记不清那晚班会的主题,也记不清班会上有谁说了什么,或许,大家就在皓月之下,默默陪伴相守,在那一刻,认识到相守相伴的同学,认识到陪伴的温暖和力量。
西山岛上的一件盛事,就是迎来了86年世界杯决赛。
考上我们学校的男生,大概都是班级10名左右的男生,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有着丰富多彩的兴趣爱好和业余生活,聪明且热情,开朗且善良,对生活充满希望,对未来充满乐观。世界杯决赛直播,早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可能来西山的第一天,就已经打听到了电视机和啤酒的所有信息。1986年6月29日墨西哥城阿兹台克体育场,世界杯决赛如约而至,苏州西山某生产大队部的活动室也开始了一场彻夜的狂欢。啤酒的酒精,不足以征服他们的身体,只能点燃了与生俱来的生命的热情,他们仿佛正与那个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身高168的棕色卷毛,一起历经万水千山,统领千军万马。当阿根廷以3:2战胜德国队的时候,马拉多纳瞬间成为了他们的英雄,瞬间在他们生命的历程里打下深深的烙印。这种英雄的崇拜不知道会维持许久,小马哥的豪情,或许要跟随他们一生。
那年夏天,有马拉多纳,有这一帮工科男生真实的桃李年华。
西山岛上有十几颗古老的香樟,那年夏天,香樟花开,微风吹起,清香四溢,树梢在风中无拘无束,恣意摇动,不倦不悔,像极了我们飞扬的青春。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再也回不去了,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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