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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子出生的时候,我已经有两个侄女。我家在农村,说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那简直是虚伪。
侄子生下来便得到我们全家的宠爱。包括他刚刚两岁的大姐,一岁的二姐。要是谁敢说,把你弟弟给我们吧!她们俩不是哭就是闹。当然,说是全家人的宠爱都给了这小侄子,也不完全对,我们对两个侄女的疼爱好像并没有减少。
爱是可以无限放大、成倍增长的。并不因给一个人多,对另一个就会减少。
侄女们相貌清秀,老大活泼,老二腼腆;小侄子肥头大耳,憨态可掬。加上我嫂子的一双巧手,总是给他们做特别合身又很时髦的衣物,还特别干净,没有一般农村孩子的怪味,简直人见人爱。
那时候我的家庭结构是五十岁的母亲,二十七岁的哥嫂,十五岁的姐姐,十四岁的我,十二岁的弟弟,两岁、一岁的两个侄女,刚出生的小侄子。三个大人,六个未成年的孩子,家里的负担不能说不大。若不是我母亲有涵养,哥哥能吃苦,嫂子贤惠,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姐弟分别认定自己的任务,实现玩伴对接,各带各的小尾巴。现在家庭孩子少,真不能体会孩子多的乐趣。
我弟弟属虎,小侄子也属虎,所以侄子小时候,我们都叫他小毛老虎。
毛老虎并没有因家庭的宠爱养成任何不良习惯。当我中师毕业参加工作后,三个孩子都分别跟我上了一段学。在我的宿舍,我尝试为他们做一点简单的饭菜,但毕竟不如他们的奶奶、妈妈、大姑的手艺,孩子们哪怕跑远一点,也不再吃我做的饭。我也乐得独自在学校的教师食堂吃江师傅做的炸酱面。
后来,我到高中任教的第二年,侄女们已经去外地上学,侄子升入我所在的学校。
我当时住在学校的家属楼,可是哥哥家教严,不让侄子在我家吃饭,上学三年,只偶然到我家改善几次伙食,也无非是我买点速冻饺子、馋嘴鸭、烧鸡之类。
到我侄子参加高考那一年春天,他们班有个女孩得了肺结核。在随后的普查中,又有两名女生被查出感染。情况变得复杂起来,全班老师和学生实行隔离,针对疫情,市教育局对这个班甚至下达了停止高考的决定。我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学校,哥哥当然一点没有埋怨,我却多么痛悔没让侄子住到家里。可是,面对孩子不可预知的未来,在基本上是一场希望破灭的等待煎熬中,历经磨难百折不挠的哥哥,终于在我面前放声痛哭。这时候,我是多么鄙视自己的渺小,不能替哥哥分担他的痛苦。我用苍白无力的话语安慰哥哥,甚至用自己都不相信的算命结果来分析侄子的未来。那时候哥哥已经完全失去耐性,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没有一点兄长的尊严。后来经防疫站全力保证,校长多方奔走,孩子们终于能参加高考了。
可是,等我侄子升入大学的体检时,又被告知患上了肺结核。高中发病的一名女生,和侄子是同桌。
我们对疾病的恐惧加大。哥哥在电话中泣不成声。我觉得,要是能替代,我真的愿意替代侄子害病,要是能割肉医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任何部位。可是,我只能把薄薄的一叠钱交给哥哥,请他照顾好侄子。
否极泰来。侄子出院后,专业成绩突飞猛进,未毕业就设计出几款实用软件,包括学校的收费系统。大学毕业后,侄子被学校财务老总推荐到省委机关工作。
我哥光耀门楣的理想得以实现。
去年冬天,就隐隐约约听说侄子要辞职。他在单位不是公考进去的,一直算编外人员。虽然和单位签有合同,他认为不能转正,不能提干,再熬,不过是一个资格老一点的职员,永远在单位超负荷加班加点。
我们全家人思想保守,当然极力反对,尤其是我哥,不惜动用长辈的资格来威吓。可是,侄子快刀斩乱麻,递交辞职报告、卖掉省城的房子、把户口迁回老家。
他不想让父母分居,不想让他母亲在省城给他看孩子,老父亲在外打工,不想让奶奶一个人独居老家。他要承担起做子孙的责任,他想自己创业,赡养老人。
他的决定其实很理智。
他要在离家十几公里的县城开开一间小超市。
我哥并不是没有替侄子筹谋。只是我哥这人,理想加完美主义者。他粗略地计算了房租、人工、利润,便悲观地认为吃苦不小,挣不了大钱。于是逃避一样在打工的地方不愿意回来。找房子、装修、办手续,进货,侄子独立支撑,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们一直和装修行业打交道,水电、铺地板、吊顶,这些忙其实都能帮上,甚至做货架、订货,我们都有熟人。但是,侄子宁可自己找人装修,自己去找货源。他的思想里,人家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们用人情干预,将来也要还别人的人情,他不愿意给我们增加麻烦。进货,批发部都是薄利,要想生意长久,最好还是公平交易。我不得不佩服侄子的为人。
他经过毕业八年的历练,再不是曾经的小毛老虎!在襁褓中对我们笑,跟在我后面去报名,交费,进班,看我跟班主任套近乎,实际是希望班主任重视他……
他独立了。
明天开业,今天主要是进货。千头万绪,着实不易。他选择的地方,是新开发的小区,周围没有商店,没有食堂。侄媳妇怀着二十三周的身孕。八点钟就跟他们联系,说是在外面订货,大概十一点多去店里。中午十点多就做好饭,带着我的老母亲,去给他助一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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