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痛，无生活不痛
——读 孙频《疼》
这两天看了孙频的《疼》，讲真，确实太疼。
她开篇写道，这是个人人心里带伤生活的时代，带着疼痛，也带着救赎。无人不痛，无生活不痛。
然后从五个故事铺开，娓娓道来：
《色身》中的女人极度渴望一套房子，为了尽快买房她可以放掉尊严，去做裸替，把下半身一次次的展现在观众面前，一段时间后，她终于赚够房子的首付的钱，却不想因母亲得了脑癌，所有的钱如数花光，最后母亲再次复发的时候，不想连累她选择割脉自杀，留下她孤独一人。之后她为了一套房子嫁给一个男人，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她老公发现了她之前做裸替，他不吵不闹，选择了冷暴力，并且频频出轨，用不停地睡别的女人来填补自己所受的屈辱，结果在一次她跟踪他的时候出了事故，变成植物人。在漫长的照顾他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杀了他，却始终下不了手。是的，她的疼痛在于，就算他是一株植物，她也没有杀死他的权利。好在最后有一个因为母亲去世而热爱照顾病人的女人出现，替她照顾他，她才得以解脱，全身而退，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圣婴》讲的是一个母亲照顾着一个弱智的女儿，她没日没夜不活在痛苦的折磨里。哪怕她女儿已经三十几岁，她始终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觉得命运对她不公平。她想给她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在她死去后照顾她。为此她答应那个推销员一个又一个荒诞无耻的要求，倾其所有，丢掉尊严，而当最后，她发现那个男人并没有像她那样抱着她女儿睡，没有像她那样对她女儿好。她选择在他面前坠楼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是想以这样的方式逼他去承担去面对，因为她觉得他是个好人，又或者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这几十年，她真的累了。多么伟大却卑贱的母爱，又其实是多人世人的真实写照。
《抚摸》里的女人自小失去父母，寄住在姑姑家，被姑父多次抚摸欺辱。从此耻辱似乎变成她的粮食，被她当成自己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仿佛她可以从中获得喜悦，得到救赎。她把自己摧残成一个自己都瞧不起的男人的泄欲工具。他越是侮辱她轻贱她，她越是迎合他爱他。她以卑微低贱的姿态，一次次的求来他的凌辱。在绝望之后，她放弃自己，跟窥视自己已久的馆长发生关系。后来，她因为得了宫颈囊肿，被几个实习医生观摩抚摸，其中还有一个男医生。她竟然在他们的抚摸中，得到了赦免，得到了自己世界的复活。因为耻辱而来的疼痛，终会因为更大的耻辱而消除。
《柳僧》说实在的这一篇的结局吓到我了，就好像之前看那部泰国电影《永恒》一样，最后整个画面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其实它讲的是一个失职并离婚的女人，带她母亲回四十年没回过的老家探亲的经过。她的母亲有郁抑症，并且正在逐渐走向老年痴呆，每天靠大量的药物维持睡眠。她自小跟父母关系疏离，以至于一句对不起也从来说不出口，而母亲因为父亲的不会表达，一辈子过得幽幽怨怨，最怀念的，是年轻时喜欢过她的一个男人。这份深情，她藏了一辈子，可能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了。然而，结果却是，那个怀念了一辈子的男人，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在她们离开的路上将她们杀死，抢走了财物和车，将她们抛尸柳林。直到死前，她都没机会跟她母亲说出：对不起。也许正如作者说的，真正的深情必然是这样，伴随着最惨烈的疼痛。
《丑闻》讲述的是一个大学讲师，一边对大学院长的借助权利免费睡女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一边又为自己是被抽中的对象暗自窃喜。结果院长只跟她上过一次床之后就对她不闻不问。之后她和校门口一个小酒吧的老板好上了，可后来得知小酒吧老板是个有妇之夫，她竟然成了无耻的第三者，或者第三者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个炮友。一个夜晚，她在房间里被入室打劫，她用她的身体作为代价，最后杀死了歹徒，而当拉开歹徒的头套时，发现他就是那个每次帮她修下水道的修理工。
看完整本书，只觉得浑身凉嗖嗖的，仿佛可以看见故事里的人物，一个个迎面走来：无名气的女演员，癌症家属，戴绿帽的男人，植物人，弱智的女儿，百病缠身的老妇，被羞辱过的女人，卑劣丑恶的好色之徒，失败却自尊心极强的创业老板，贪婪却无助的推销员，爱慕虚荣的抑郁病患者，失业又离婚的落魄女人，表面光鲜内心寂寞的女博士，无耻的滥权者，出轨的男人，卑微的维修工……就这样一群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让人觉得不管给他们安上什么样的结局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又总在不经意间，让我们惊觉，书中的某个地方，藏着我们自己的影子。表面的风轻云淡，背后的水深火热。
在里面我们看到人性的渴望：名利，金钱，权利，尊严，爱，性……同时也看到人性的弱点：无知冷漠，自以为是，自卑懦弱，爱慕虚荣，贪婪无度……
作者似乎在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社会每一个角落的人都搜罗了进来，谁也无法逃脱，命运从来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人。
她就这样直直白白的把那些疼痛摊开来，暴晒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我们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心魔，看到我们内心的丑陋，看到世事无常，看到谁都无法掌控的宿命。无助和绝望，是贯穿的主题，痛到极致便是救赎，而救赎，从来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
不得不佩服她，只短短五个故事，已经对人性做了最透彻的诠释。全书作者对人物心理的描写最出色，再微小的情绪，她都能写得栩栩如生，好像我们苦苦隐藏的小邪恶，冷不丁的被戳破，无处藏身。
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相互撕扯着伤疤，相互撒着盐，愚蠢却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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