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一路风尘踏进家门，飞越万里云和月，抖落一身疲惫。身后，是昏迷的老父在病床上插满管子，老母和弟弟日夜守护身旁的画面；眼前，是三岁稚子在我离家三周后乍见到妈妈欣喜难以自持却又情怯到不敢前来相认，反而推着旅行箱在家里到处转圈，嘴里大声喊着，“妈妈看完姥爷了，妈妈回家了”。留下心碎的我，蹲在厨房中央，伸开双臂，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说：“阿瑟瑟，妈妈看完姥爷了，妈妈回家来看你了。”

七月台风灿鸿登陆那一天，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轨迹永远被改变了。不知何故，父亲在风雨大作的清晨步行出门，在家门熟步之遥横穿马路时被一辆电瓶三轮运货车撞到，脑部当场重创，昏迷不醒。幸亏被人及时发现送入当地医院抢救，否则再有华佗再世灵丹妙药恐怕也回天乏力了。幸亏，妈妈的身边还有弟弟陪伴。否则，等大洋彼岸的我24小时后穿越半个地球，从北京曲线转回家乡，那在手术室门口孤苦无依望眼欲穿等待医生宣判的老母，将经受多少难以想象的煎熬！我第一次，深深后悔年轻时那样的义无反顾，从未顾及过父母的心情，一心要去看世界，一转身便跑得如此遥远。如今，将亲情友情通通甩到身后多年的我要来归还欠下的这一笔重重的债。

这是在国内度过的怎样的三个星期啊！父亲的病情跌宕起伏，我们姐弟奔走求援乞求给老父一线生机。感动的是，我们原本温馨和睦的小家，在灾难面前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同心共力为老父求医。父亲虽然一生遭遇坎坷，但一直以诚待人，为人坦荡和善，又愿意倾力助人，出事之后全城轰动，县城医院重症守候室每日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家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但至少对妈妈来说是一种慰藉吧。出国多年的我，虽然已经做好了被空投回到人情世故怀抱的心理准备，对父老乡亲如此的关心也仍然适应了好一段时间。但不管如何，温暖和感动，是最多的收获。

那温暖，是来自于父亲的朋友同事们的全力相助，父亲才能得到在县城里最好条件的救治，并于一周后顺利转入上海一家大医院治疗，而一切已经被安排妥贴；那温暖，是来自于阔别十余年的我的高中大学同学们，在得知父亲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帮助安排我们进上海的种种需求，考虑得比我们家人还要细致周全；那温暖，是来自于第一时间从父亲老家赶来的伯伯婶婶堂哥堂妹，日夜默默守候在重症室外，然后又随我们进上海帮助照顾好几个星期后才被我们劝说暂时回家照顾家中事务；那温暖，是来自于爸爸的前同事太太，如今已是县城某银行的副行长，每日里亲自为我们准时送饭送菜，希望我们热天里不要中暑照顾好自己；那温暖，是阔别二十四年未曾谋面的初中同学连上我的微信后，为了让我早点回家看爸爸，二话不说花了几千块钱帮我买了从北京飞杭州的头等舱机票；那温暖，是我们精疲力竭的第一周刚刚转入上海医院重症病房后，主治医生发来的一句短信“好好休息”；那温暖，是闺蜜去俄罗斯度假落地转机时从机场发来的问候短信，回家后又携全家赶来医院探望；那温暖，是络绎不绝从本地外地赶来上海探望的师友长辈同学朋友们，微信上天天满负荷的关心和鼓励的短信；那温暖，是同学群策群力为爸爸买药而辐射的各种正能量，是亲友们四处奔走帮忙办事，才使得我和弟弟可以一直守在医院，及时和医生有交流沟通。

慢慢地，随着父亲病情好转，我们也开始关心帮助周围的人。举手之劳的关心帮助，也算是为爸爸积点善缘吧，爸爸不是一天比一天在好转吗？同是病患同是重症病人家属，在医院的住院部同成了天涯沦落人，帮人便是帮己。记得一次帮一位老乡给她妈妈买了药，后来有一日发高烧又恰逢爸爸要做CT，我手里没有口罩正急的要命，便是那位老乡默默塞过来一个口罩，说，“是新的，没用过。”而和医生护士日渐熟稔之后，有一日接受了医生送给爸爸的六支药，事后才知道，我毫不知情地拿回病房的那些药，每支市价近千元。

在这方我已离开许久，一直以为是没有游戏规则只剩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我重新受到了洗礼。你以真诚待人，收获的也必然是真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负面血腥肮脏的东西，但仍然还有真善美顽强地存在。That is what we are worth living for. 我时时刻刻记着美剧Lost里的那一句台词：Live together, die along。活着时，就让我们以真诚和关心相互取暖吧。而在生与死的混沌边界踟蹰徘徊的爸爸，请你也听从我们日夜的呼唤，早日归来，再回来看一看这个仍让你依依不舍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