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后，6.18是一条分界线，当天发售的东航“随心飞”，一天卖出了超过十万套。
“说走就走”的概念走红了这么多年，年轻的人们还总是受制于昂贵的航班。这样的豪华礼包一推出，很容易让人瞬间上头。
几大航司紧随其后，南航出了“快乐飞”，春秋出了“想飞就飞”，中联航出了“盲盒飞行家”。几乎囊括了全国的大部分航线。
或许一直到年底之前，每一架头顶飞过的飞机里面，都有一群想靠“逃跑”来开启新人生的人。
买了随心飞以后，我提交了离职申请
树杈的公司去年被阿里收购，他也成了标签下的“阿里男”。但同时，想要离职的情绪与日俱增。
大厂的结构复杂，工作交接上常有不明朗的地方。加班是一种常态，却无法把不明朗的问题梳理清楚。好像只是为了加班而在办公室时时刻刻地捱下去，他不喜欢。
让他最不满的一次，他花了很多心血参与的一个产品在上线前被砍掉，之后又被重新要求上线。他需要加班加点重新参与这个过程，但全程没有人给他解释：为什么被砍掉，又是为什么要重新做。
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好像是完全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
“你看看知乎上，好多人在谈从阿里出走的体会。”那些别人的故事始终在影响他的情绪。
他说的没错，“你为什么离开阿里”是故事遍地的知乎上相当受欢迎的主题。对于哈姆雷特来说，最终极的问题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而对于今天的广大社畜来说，最终极的问题是选择大厂还是选择自我。
那些最终选择了自我的故事被广泛传播，因为大众普遍还是会对此表示惊讶，一颗螺丝为何要自觉脱离那个庞大又光鲜的机器？
树杈每年的年假都用不完，他找不到能安心休假游玩的大块的时间。东航推出随心飞的时候，他看着朋友圈的朋友晒单，心里盘算，什么时候，他的周末才能够心无挂碍地来一场短途游？
后来几大航司陆续推出同类产品，他也终于对自己的工作环境忍无可忍，最后搭上了春秋航空的那一班，并在点完付款以后，转手就提交了离职申请。
人事走程序地画了些饼，他不为所动。
重获自由了以后他立刻兑了票。上海时值天天高温预警的酷暑，第一站他和朋友们一起去了贵州。一下飞机，二十多度的风湿湿凉凉，他知道自己悠长惬意的假期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西南城市自带纵情浪漫的气息。当地人夜生活丰富，吃烧烤、喝酒、喝完吐、露天蹦迪，人声车声可以鼎沸到凌晨。消费又低，一点点钱就可以寻欢作乐一整晚。早上他们去狭小的巷子里找一碗汤粉，穿过在路边兜售菌子的商贩。老人一边吃早饭，一边已经开始喝当天的第一杯酒。
全部都是都市少见的体验。
在接下来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去了敦煌、张掖、西安，并且在计划一次草原的旅程。他说，感觉可以“一直玩到我不想再玩的时候”。
中途他回公司办了一次离职手续，朋友圈晒了两版照片。一版是中规中矩的公司照片，配文是客套的“希望和大家继续联系”；另一版是他站在同一个地方比了个耶，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这条他屏蔽了同事。
尽管任性，但他也经过了不失严谨的考量：他是单身，没有要养家的负担；他是有技术的程序员，无论就业市场有多衰败，总还是能容易地找到工作；他有一些存款，足够他欢腾一阵。
这些都是优势，但即使满足这些条件，人也很难真的“想飞就飞”。树杈之后在朋友圈更新旅行照，旧同事们纷纷回复“羡慕”“好棒”“明天就辞职”。事实上真的离开的人很少，有的人是背负了生活的负担，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走的步子，生怕人生行差踏错。
他提起去年在github上的“996ICU”。这个程序员的社区莫名其妙地在线上统一了阵营，披露劝退996的公司、也互相推荐955的正常公司，在当时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但后来也像任何一个热点一样销声匿迹。只有程序员知道，这个项目仍然在持续地进行，尽管好像已经没有太多人关心。
他那些曾经出走的同事，绝大多数也还是去向另一个大厂，继续当一个高级别的社畜。
时代的潮流或许注定了只能如此。但树杈想有一些不一样的可能。他想，明年，可能要做一个独立的开发，不再去凑时代的热闹。至于今年，他想好好地把那些航线给刷上一遍。
“疫情以后，想在线下好好见见各地的朋友”
小五是第一批抢到东航随心飞的人。
得知消息后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情况：他是远程办公，时间自由，可以避开抢票高峰；常驻城市都开有航线；以及最重要的，疫情之后，他非常想出去走走。
没什么犹豫地，他预约了会员通道并顺利买到了票。之后朋友圈被这款史无前例的产品刷屏，很多人抱怨系统过载，根本无法登陆。
小五买随心飞开始只是想回家方便。没想到自己接下来连着飞了好几周。
远程办公的便利算是特别的优势。但过去好像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冲动要出去旅行。直到飞了第一次以后，他开始停不下来了。
他去了武汉，刚好是洪水警报取消的时候，不过还是能从酒店里看见汉江长江的水面非常高，高到江滨步道全部关闭拉铁马，是惊险的壮观。
印象最深的却是，从武汉机场去酒店的地铁上，他经过了积水潭。过去半年里所有眼泪和苦痛好像一下子浮现出来：
“这个名字之前去武汉的时候毫无感觉，这次就觉得很严肃很残酷。”
但武汉当地人还是很乐观的，该吃吃该喝喝，还有人在跳东湖。所有人在经历过这样一场灾难之后，可能都会生出一些“人事无常”的感受，会想要好好体验、珍惜身边的人。
小五的行程也基本是一个见朋友的路线。“疫情之后好像会希望能把人和人的关系维持在现实里，而不是网络上。”作为一个随性的旅行者，他很少制定旅程计划。只是见到线上的朋友，或是在不同城市的街头暴走，就足够让这趟飞行变得值得。
但频繁的飞行让他的生活开始变得有些过于紧凑了。
作为远程工作者，其实也同时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新的工作。他还同时接了几份兼职——他很爱买，每个月都有巨额的账单要还，所以拼命赚钱拼命花钱。
于是如何在路上平衡好游玩、主业和兼职成了新的任务。有两次，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崩溃了，工作多得堆积如山，只能通宵赶工，并在清晨的航班上睡得人事不省。这样几次以后，他的拖延症被迫好了许多。
“没办法，经历过几次以后，就不得不逼自己平衡好这些事情。算是意外之喜吧。”
另一个意外之喜是，尽管长期在外面游玩，但花销甚至比以前少了：没有收快递的固定住所，他的购物锐减。
“其实人真的是在比较空虚的时候才会疯狂购物吧，现在安排了很多旅游行程、会和很多朋友见面，感觉生活很充实，好像也不觉得物欲会特别强烈欸。”
“本来只想去一个地方，没想到走了这么多的路”
有了随心飞之后，用户的社群被自发地建立了起来。这个社群松散、自由、随意，但是把它具象化为人和人之间的复杂联结、城市与城市之间的交错航线时，不免觉得有些神奇。
新的出行方式在塑造人，也重新在联结人和人。
在小红书搜索“随心飞”，已经有近万条笔记。有用户整理出了“最省心航线”“最强请假方法”“各航司产品大比拼”，以及，许多拼团的信息。
大大小小的微信群被攒起来。小贾一个人就加了三个群，“有的大一点，信息咨询全一点；有的是女生居多，比较倾向于在这里找旅伴；还有一个就是分享兑票信息，时不时就会刷一刷”。
小贾和甜甜在旅途中相识。她们购买的是同航司的产品，并且在同一个周末抵达中卫这座沙漠小城。接下来，她们顺理成章地同行了一个周末。
那个周末让小贾印象深刻，如果不是随心飞，她可能根本不会留意到地图上的这座小城。但是既然现在有了现成的航线，她略做了些攻略就出发了。
在沙漠里，她和陌生的女孩挤在帐篷，巨大的风沙打得帐篷一直摇摆一直作响。但是近晚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最美的日落。同龄的女孩性格相近，尽管是陌生人，但一起玩得非常愉快。
这种随性松散的“成团机制”在有了随心飞之后非常活跃。相比起常规的旅行团，基于随心飞基础上的旅伴好像更有可能合得来：年轻、爱玩、有活力、对非常规的旅游景点有好奇心。
甜甜为产品买单的时候只粗略地扫了一眼——确定了有长白山的航线，就直接没犹豫地付款了。
她喜欢滑雪，因为疫情限制，滑雪爱好者的圈子嗷嗷待哺。阿尔卑斯和北海道的白色雪道很久没人再去征服，甜甜把目标锁定在了长白山。
滑雪的季节还没到，但是她已经把航线上的城市刷了不少。
很多人都是这样，开始只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地。但后来逐渐开始变成忙碌的飞人，出现在了几乎每一个周末的航班上。
这种活力和好奇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关键词。“可以说没有人不爱旅游，但有些人旅游会有很多顾虑，所以频繁出行反而是压力。”
但他们是另一种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从固有的生活里出逃。
小贾和甜甜都是有全职工作在身，但好在都不算太忙，可以比较容易地请出一个周一，或是一个周五——拼拼凑凑也是一个小长假。但随心飞类产品的“天坑”她们一个都没躲过：放票少、热门城市一票难求。
所以有些操作在随心飞旅客之间也是公开的秘密。比如在夜深无人的时候，a退票由b立刻买进，可以进行一些快速的囤票换票；比如闲来无事就可以刷刷官方app，蹲守每一个可能有人退票的时刻。
甜甜被认为是“时间规划大师”，因为总能明白无误地把自己的形成规划得又轻松又充实。她已经有了好多年的独自旅行的经历。前些年是在美国，自驾走过很多地方。买了随心飞之后，她更是成了那个松散社群的大神一样的存在。和她同游的旅程，小贾觉得分外安心。
甜甜自己独自旅游惯了，一直觉得看到什么景色、走过什么地方是最重要的事。但随心飞有些改变她的看法。走过泉州的时候，她定的住宿出了点意外，有同在泉州旅行的女孩收留了她，她觉得好幸运。
那次旅程，在泉州的随心飞群友松散地见面。如果能凑到一处，就一起吃饭；凑不到就各自去逛喜欢的街区。
城市很小，晚上还能聚到一起打个桌游。这种旅行方式让她感到非常轻松，“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当代人比较喜欢的社交节奏”。
随心飞产品从功能上遭到了许多诟病，除了兑票困难、时间难凑等预料之中的问题之外。最核心的矛盾是，随心飞就算真的自由随心，作为普通社畜，又能有多少自由的机会？而光是凑假期、做攻略、避免加班这些事，已经让想要短暂逃离的普通人们感到疲累。
但还是有些人真的获得了一些改变和一些预料之外的快乐。好像经过长时间的隔离以后，呼吸另一个地方的新鲜空气、和与自己不同的人建立联系，成了一种很宝贵也奢侈的事。
在春秋的app上，随心飞已经开始预约2021年的通道，小贾也在预约的人群中，她发现原来“每周出去旅游的生活，真的是可以的”。但甜甜表示她不会再买了，因为“大部分航线都在城市，有机场的城市现在太大同小异了，还是想去更自然景观的地方”。
即使是“说走就走”，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也是不太一样的。
作 者 | 麻 薯
编 辑 | 麻 薯
设计、排版 | 译 尹
图片 |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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