殆尽

                      殆尽

落日余晖，暖金色大大方方的闪耀大地，微风拂过，吹起蒲公英，成熟的果实在轻盈的飞舞着。纤瘦，轻薄的白衣女子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眼神落在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男人身穿白洁无暇的大褂，一步一步的靠近薄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刺眼的火光，不愠不火地说：这绝对不是我的死期，我今年仅仅四十五岁，不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薄然靠近这个男人，在他的耳旁轻描淡写地说：我确定是你，你的身体即将消耗殆尽，只是你的灵魂还迟迟不肯离去。

    我没有死，我的身体还在医院里躺着，还有呼吸，还有心率。就意味着，我还有被救活的机会。男人坚定地讲出这句话，身体却不自主地退后一步。

    薄然伸出冰冷苍白的手，凝望着落入手中的蒲公英，轻轻的吹了一口气，蒲公英滑落泥中。

  何必欺骗自己呢，这个世界有什么是你留恋的吗？

  我现在手中的研究项目，成功后，会拯救很多病人，这个项目不能没有我，我的科室不能没有我这个领导。

薄然轻蔑地一笑，她不想解释过多，只有眼前的事实才会让这个男人明白。

    她随着余凯的灵魂看到这样的一幕，余凯正在查房，背后跟着主任，规培生，他询问一个规培生：这个病人血常规的结果是什么？抗生素用了几天了？规培生打开病例，一一作答。

余凯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等查房结束后，大家回到医生办公室，余凯说：大家等一下。大家看到余凯一脸严肃的表情，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余凯指着规培生：问你病人的的检验结果，用药情况，只能看病历，你作为医生的基本素质呢？

规培生低着头说：主任，昨天新收了很多病人，很忙。

余凯把病例放到桌子，转过身来：不要找借口，做医生如果没有天赋，你必须要认真努力，其他人是把自己的健康放在你手里，如果你既没有天赋又不想努力，最好是离开。当然你也可以混日子。

  站在一旁的副主任心里想，别人都是混日子，只有你最牛。

    夜幕降临，余凯脱下自己的白大褂，坐着电梯下楼，同事见到他，都会讲一句，于主任，好。他总是不失礼貌的微微一笑。随后余凯坐上了院长的车，两个人一同一家高级酒店，这是进行着一场学术讨论会。

  不一会，余凯手里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杯跟在院长的后面，始终保持着微笑向周围的人介绍：这是我们院长，某大学教授。

  院长似乎对这种介绍很是满意。在互相恭维寒暄后，大家入座。

  余凯一杯又一杯的替院长敬酒，双下肢已经脱离了小脑的支配，手中的白酒杯也已经开始摇晃。几个小时候，大家纷纷离去，余凯送院长上车离开后，他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旁边，胃里面翻江倒海，抽筋。昏昏沉沉中，一束白光赤裸裸地照向他。

薄然和余凯来到医院，晚上的医院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喧哗，寂静的空气却寒气逼人。余凯看到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道的身体，作为一位医生，余凯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老去，他会选择不使用任何医疗技术来延缓自己的生命，苟延残喘。等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想离开，他的科学研究，他的工作，他的生活，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要消失了。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他正要转身离开，看到自己的妻子走进来，他下意识的想躲藏。薄然感觉到了余凯的变化，为什么见到自己的妻子会躲藏呢？

    她的妻子握住余凯的手，疲惫的神情看出她应该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此时的余凯并不想离开了，他想知道。他的死亡会让他的妻子难过吗？而难过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的死亡，还是因为以后自己没有了保障。 

  薄然看了看余凯的妻子又望向余凯：太聪明，太清醒的人往往不会很幸福。

  余凯说：我想知道答案。

  余凯的妻子开始嘴里嘀咕祈祷词，她的声音微弱，作为医生的妻子，让其他人知道她想依靠非医学手段救自己的老公，会成为整个医院的笑谈吧。

  余凯看到眼前这一幕，开始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有这种念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开始不相信一切，尤其是人性。

    薄然为了让余凯寻求到这个答案，她创造了一个虚幻的空间，这个空间周围一切黑蒙蒙的透明，虚幻空间里有一个长方形的木桌子，余凯与妻子出现在这个空间里，两个人选择坐在桌子的两头，最远的距离。

妻子不知道什么姿势会使自己处于舒适的状态。

妻子说：这是梦吧❕

余凯感到惊讶，妻子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梦呢？

余凯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即熟悉又陌生。皱纹不知何时爬上妻子的脸上，眼睛也失去了当年的光彩，乳房也已经下垂，声音也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娇羞，岁月将人摧残的面目全非。

妻子望着余凯：你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望着我了。

余凯为自己辩解道：我工作这么忙，老夫老妻的还做这种尴尬的事情。

现在忙还是刚毕业的时候忙，当年刚毕业，你要值夜班，你几乎天天在医院。可是，就连吃饭的时间，你都会陪我出来吃饭，和我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而现在，我们天天睡在同一张床上，你却什么话都不讲。

  我们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早已相濡以沫了

  是吗？我一直想问你，相濡以沫还是彼此陌路。妻子说话开始急促，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是却只说出一句话：你爱过我吗？

女人整天脑海里都是爱情，我们男人则需要拥有权利，金钱，社会地位，而你们女人无论拥有什么，最想要的还是爱情。当年同你谈恋爱，结婚，是因为我到了适婚年龄，结婚可以稳后方，无后顾之忧。当然，我对你是有好感，你的身材，相貌，学历都是与我匹配的。想到自己快要离开，余凯看到自己的妻子有些不忍，他并没有讲出这些话。他含糊其辞地说：爱情，那种心跳加速，忐忑，过电的感觉只是肾上腺素分泌的结果。

  妻子想继续追问下起，被余凯阻止了。

我和你不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你还记得当年吗？你穿着干净的运动鞋，格子衬衫，牛仔裤，在我的面前走过，那个时刻，我就已经认定你了。你一直说爱情是身体里的血清素，是神经调节物质，但是触发这一切的催化剂是什么？

妻子的眼神很笃定盯着余凯。

余凯从未见过妻子的这一面，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他开始嘲笑自己，这么多年，这个天天躺在身旁的女人，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了。

  时光岁月无情，每个人都有改变，只是最初的某些真挚的，宝贵的东西我们是否又记的带上路了呢？

     

      早上，余凯醒的比闹铃还早，他轻轻的拉了一下窗帘，天色依旧黑蒙蒙的，看了看手中的精致大方的腕表，分针还没有到五点钟。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睡意，他穿上昨天妻子帮他准备的衣服，习惯性地走进卫生间。

    他将泡沫均匀的打在脸上，然后用刮胡刀按照顺序，从上到下，没有留下任何一根胡须。让后将刮胡刀弄干净，他轻轻的从下到上挤出牙膏，正好覆盖着牙刷的一半，牙齿足足刷了三分钟。他开始用清水清洗自己脸颊。余凯没有多停留在镜子中，他轻声轻脚的走到厨房，冲了一杯咖啡，咖啡的香气弥散开来，手里端着咖啡，走进书房

      妻子也开始慢慢苏醒，她双手将自己的一头秀发挽起，她简单的刷了牙，洗洗手，就开始准备早餐。

    儿子和丈夫吃早餐的时候，她开始准备收拾自己。

    余凯从没有注意过妻子从来就没有好好的吃过早餐，他把这一切当成了习惯。

    脑海里出现这个景象后，他怀着愧疚之情走向妻子，他抓住妻子的手，对妻子说：这是梦，你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儿子不能陪你一辈子，他最多在陪你十几年，他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找过伴，以免孤独到老。

  我想抱抱你，妻子站起来。

    这一次，余凯主动拥抱起自己的妻子，这么亲密的动作，已经在她们俩的夫妻生活中消失了很久。

  记得，当时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干枯的树枝已经披上冰冷的铠甲，余凯站在楼下等待着女孩，看到女孩下楼，浑身暖意洋洋，他上去搂住女孩，两个人走在雪地里，脚下咯吱咯吱的发出悦耳的声音，两个人静静地走着都是一种幸福。走过一段距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忍不住的偷亲女孩的脸颊。女孩身上终是散发出淡淡的茉莉。

    而现在抱住妻子，是一种男人的责任。妻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公，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对你厌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余凯，是不是当年那个我决定一生相伴的人。

  那个时期，你已经坐上主任位置。

  有一次我们在陪孩子参加学校的亲子活动，你接到一个电话，准备离开

我听到你电话的内容，我问你，病情很重吗

你告诉我，没什么情，只是某领导的亲属，我需要赶回去亲自

你可以让别人看啊？

这是市卫生局长的亲属。说完，你便转身离开，当时看着你的背影，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这么多年了，你是外表更加有气质，也有担当。但是你越来越失去了你自己。那个阳光少年在你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努力的去理解你，我知道你对事业的野心，也知道你对权力的渴望，但是我不明白，权利除了那种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还能够给你带来什么。

  权利？是的我承认我享受权利，但是这不是我的初衷。当初我必须要当上主任，甚至更高的位置，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位置，我才可以有决定权。

  妻子的眼中，他的老公并不不是一无是处，她依然欣赏他埋头工作的样子。

  妻子与余凯这么多年，她明白余凯经历过什么，余凯当年入行工作，也是满怀壮志，认真的对待每个病人都负责。可惜，他发现这样做并没有得到赞赏。当他眼睁睁的看着没有自己有能力，工作又不是特别认真的人，依靠着家庭关系一步一步的爬到自己的头上，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他由开始的愤怒，到接受，最后同流合污。这个过程中，他已经与当年的少年渐行渐远。

  他已经不是篮球场上的阳光少年，他身上背负着更多的角色，丈夫，儿子，父亲，主任，朋友。每一个角色都代表着一种责任。如果人生是一种修行，他中途已经被放弃。不知人生是苦是甜，他现在只是知道活着便是好的，他应该要活成自己。

    心电图已经成为了一条直线，这个男人彻底的离开了。

    死亡的那一刻，大家都已经容易接受，而最令人折磨的是其他人漫长无休止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