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写文章,笔尖下总流淌着的满满的幸福,我却写不出,因为我记忆的银行没能储存下幸福,打开冰封的时光,大都是自己或身边人辛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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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出了五服的姑姑,嫁人的年龄,正碰上大饥荒在全国蔓延的几年。
开始的时候,苞谷刚长出嫩棒棒,就被人啃着吃了;喂牲口的苜蓿也成了救命的“仙草”,饥饿的人们像一群蝗虫,冲到苜蓿地里一扫而光。直到现在,住一个巷子的老奶奶还说,想起苜蓿就反胃,那时候都吃顶了。
再后来,把干透的棉桃壳子倒在石碾子上轧成粉末,掺一点红薯面,蒸成干粮,吃下去,拉屎都困难;实在找不到吃的,就剥榆树皮,榆树皮苦味小,闻起来还有一点香气。奶奶回忆说:“那时候没吃的,掰块榆树皮吃,觉得跟饼干一样香。”
再后来......很多人没有“再后来”了,先瘦骨嶙峋,再全身浮肿,最后咽了气。千来口人的小村,连死带跑,一年少了二百多。
饿死人的年代,大山里的情况比平原好很多,因为大山虽然贫瘠,可是人口少,沟沟坎坎多,随便种点粮食,老天下点雨,就有收成。当家里最后一点红薯面吃完的时候,大奶奶终于下决心把姑姑嫁到山里。
对象是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男人,一口难懂的方言,总是把平调发成降调,还把降调像拔丝苹果一样拉成平调,听着一点也不舒服。姑姑圆脸大眼,即使现在有些面黄肌瘦,俩人看上去也不般配。
尽管姑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最终还是嫁了,嫁到离家三百里的一个小山村,彩礼是两麻袋红薯干。
想象不出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同床共枕是什么感觉,但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处,爱情还是输给了两袋红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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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年代,陆续有陌生的年轻人来村子落户,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问邻居大娘,她一脸不屑地说:“都是放鹰的在山里留下的种,跑出来找娘来了。”
我们这里把放风筝叫做“放鹰”,放鹰还跑山里?还留下种?好奇地再问,邻居大娘笑骂道:“小兔羔子,小孩子伢伢,打听那么多干嘛,不是什么好话!”
长大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姑姑出嫁的那个年代,不少女人为了吃口饱饭,给孩子弄点吃的,在自己男人的默许下,跑到山里当“暗娼”。她就是那只“鹰”(风筝),孩子就是男人手里那根线,有线在手,不怕“鹰”不回来。
可是,理论和现实有相当大的差距,甚至远远偏离设想轨道,变得面目全非。男女情感有时是忠贞的,更多时候是复杂而不可控的。
因为各种难以尽述的原因吧,女人又跟别的男人生下孩子,有的还不止一个,甚至有女人在外面遇上更加情投意合的男人,干脆变了心,一去不返,风筝就彻底断了线。
碰上有才的编剧,这些狗血故事都能编成荡气回肠的爱情剧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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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像一头怪兽,在辽阔大地上践踏了几年之后,跑掉了,无影无踪,幸运的跷跷板又开始向平原地带倾斜。
“放鹰”的女人像候鸟一样往回飞,那些孩子则留给了大山。从此,原配男人的自尊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得一丝不挂,在街头巷尾被无情吊打,落个一地鸡毛。
多年以后,还有山里男人跑我们这里要寻回“媳妇”的,被女人的合法丈夫发现,绑树上用鞭子抽,曾经的奇耻大辱变成了无比的愤怒,无比的愤怒变成了空中“呜呜”作响的鞭声。
农村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平原和山区的差距进一步拉大。男人和女人的孽缘虽了,可孩子和母亲的血缘难断。这些长大的孩子就在家庭的怂恿和现实利益的驱使下,走出大山寻亲。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命运就是这么波诡云谲。而生活就像睡觉,只有脱去蔽体之衣,才看得见满身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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