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住在鄂豫陕三省交界的白浪镇,虽然处于秦岭南麓,但风土人情接近北方,尤其是在饮食这一块儿,喜欢吃面,而我们村尤甚。群山环绕,少有平地且缺水,所以只能种小麦、玉米、绿豆、黄豆、芝麻和豌豆等。对我们来说,一年四季的主食就是面了。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几口海碗,我爸用那个最大的。他每次吃饭很少要汤,总是稠稠的一碗面,无论是清水面还是糊汤面。吃面时,他一边咳嗽一边吸溜,老远都能听到吸溜声。那时很疑惑,父亲为什么吃面老爱吸溜呢?
小学五年级到镇上上学,彻底告别了在家吃饭的日子。食堂的饭总是很难吃,面条全是疙瘩,米汤清淡无味,每天总在饿饭中度过。冬天星期五下午放学,总要饿着肚子走二十里的山路回家。唯一的期待不是其它的,而是一大锅热腾腾的糊汤面。碰巧,母亲知道我和堂姐喜欢吃,每次回到家一锅糊汤面就已经做好了。每个人至少要吃三四碗,连堂姐一个女孩子也不例外。那时在家吃一顿糊汤面简直是世上最享受的事了。
小学两年的饿饭岁月里,梦中经常回响起父亲吃面的吸溜声,后来才明白那碗面里究竟有什么。那里面有一家人生活的出路和生存的尊严,也有山上地里他没有谁可以诉说的沉重,更有对艰苦日子不屈不挠的斗争。上初中后,生活慢慢好些了,但心中始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糊汤面,里面的苞谷碜、酸菜和面条凝合在一起,鲜味扑鼻。
记得大学时和同学们聚餐,总喜欢纠正室友一个问题:他总喜欢把吃米饭直接说成吃饭,而我坚持认为吃面条也是吃饭,米饭和面条在一日三餐中的地位一样重要,也应该是正餐。那时,室友每说一次,我就纠正一次,近乎偏执。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在饿饭的日子里让我活下来的面条到他嘴里变成了一顿可有可无的垫胃。
正是这个缘故,个人一直不太喜欢南方,虽然它有黑白相间的素淡和典雅以及山水相连的灵动与温婉。见识过陕南汉子一盆在前、一面到底的酣畅,也见识过陕北高原的后生端着海碗蹲在墙根吸溜溜吃面的豪放,更见识过河南人一碗烩面上放着几片羊肉问你一句“中不中”,我觉得这才是吃面该有的态度。一碗面可以吃出气壮山河,可以吃出人生的酸甜苦辣,更可以吃出人活天地间的伟岸与挺拔。
对一碗面的感情,在北京漂泊一年的日子最有体会。我给房东说,房子可以不大,但必须要有厨房,因为我要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碗面。于是,每天即使生活节奏再快,也要自己做上一碗面,甚至花十块钱买上一把香椿炒个鸡蛋。我觉得,无论生活有多辛酸和拧巴,都不过一碗面而已。一碗面里完全可以煮进泥泞现实之路上跋涉的艰辛,也可以煮进内心中对家的思念,更能煮进心中无限的江湖和山高水远。
回十堰快两年了,住的地方也换了三次,但每次要求都和在北京一样:必须要有厨房。虽然,不知道未来在哪,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上那种不再为物质发愁,不再被现实的生存问题逼迫到苟活的地步,什么时候才能啥都不管,一头埋进书中不管世上一切名利纠缠,但只要还能到菜市场买上一斤豆腐、一两香菜、一两小葱、一两酸菜和几块钱的手工宽面条,做一顿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我想生活就还有希望,人生就还有奔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