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对风景名胜不热衷的人。几乎过眼即忘。大致是南中国山水处处一样,不同的是名人墨客的留迹。对这些,我没兴趣。毕竟,没有感同身受。受到媛姐的几番邀请,去她肇庆的山庄看看时,我推脱了几次,终究拗不过媛姐的坚持——我隐约也知道了她的山庄运转资金出了一些问题,正在融资,我婉拒的原因也在此。我自觉在广州的事业都没做好,根本没有去其他地方投资的能力和欲望。媛姐说跟这些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就是单纯地邀请我去看看,在建设和推广方面给点建议。想着和媛姐来往有几次了,除了不太喜欢她参加活动每次都穿着同一件旗袍外,也没别的什么膈应我。而且每次见面总是那么热情,不去一次,好像以后都不好意思见面了。恰逢老季也闲着,便要他开车,一起按照媛姐给的定位,导航。
过了肇庆,过了鼎湖,导航显示还有三十公里。
车已经开到山上的大水库,路边车辆、游人无数,在路边熙熙攘攘。老季停下车,以买水的理由,凑到水库边上的小店,买了水,还在铁栏杆上趴了一会,看山腰里的水库。水很静,绿悠悠,波浪如鳞。堤坝上有竹林、香樟,山上披着一层大蘑菇一样的枞树。阳光透亮,风也悠悠。老季看得都不想走了,上了车,不舍地跟我说:下次带家属来,住一夜,好好游玩一回。我们家的人,除了我,都喜欢游山玩水。我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游玩,只想一个人呆着。为此,家里人因为我的懒惰,没有少过争执和愤怒。老季这么说,我同意。他们可以租船游玩,我可以坐在大香樟树下乘凉。
过了大水库,车往山里开,人烟稀少。到了山脚,山脚边仍是水库。水里插着一些木桩,木桩上缠着破烂的渔网。水边修竹丛丛,间隙里芦苇轻摇。放眼看去,不见一只水鸟,不见一缕人烟,山林空寂,山势平缓。路也空荡了,像一条灰白色带子一样,给这水库镶了一道白边。在修竹茅草围绕的公路上跑了二十分钟,老季说快到了,导航显示定位就在附近。绕过山头,远远见一村庄,村头的大榕树占了至少有半亩地,榕树下,有几件漆黄漆的运动器材,旁边的白房子的白墙上也有几处染了黄泥色。过了大榕树,是一个大棚,里面的桌椅板凳,清一色原木,油渍在桌面留下了一抹黑色。棚最里边下有锅台灶炉,几个中年妇女在旁边过道里低头摘菜。靠外的墙根下,叠着一排关着鸡鸭鹅的竹笼。这是农家饭庄。打电话给媛姐,说直走过桥右转,尽处就是她的休闲山庄。
路已经变得很窄了,仅能容一辆车通过。村里人家的车,都停在路边的草地里。过一小桥,桥边的芦苇长得跟竹一样高,向着水面倾着身子,轻摇细摆。过了小桥,山脚下一排白色房子,清一色小洋楼,一层楼,两层楼,楼前有一块巴掌大的空地,栽葱插蒜,边沿上,种着一行碧绿的水芥菜。上一个小坡,见到了山坡下的山庄,两处建筑,一处是两层楼的大楼房,一处是面积不小的铁皮棚子。地还是泥地,没有硬化。媛姐迎出来,穿牛仔裤和水鞋,鞋上裹了一层黄泥。我们跟着她一边走,她一边解说:这楼,一楼是会议室,大的会议室可以坐120个人,小的会议室有两间,有坐20人的,有坐60人的,中间还有茶水间。二楼是客房,40间,可以住100人。走到楼房前面,是一块草地,媛姐介绍说:在这里可以烧烤,搞团建。草地边,便是水库,水库里,有一行木桩,标记着水的深浅。媛姐说:以后这边上设几个钓点,钓上鱼,直接可以烧烤。看完楼房,又看大棚,大棚是规划做饭堂的。资金没到位,没吊顶,地还是泥地,有的地方还铺着几块纸皮。棚屋后面,是一片枞树林。老季跟媛姐谈一些融资话题,我便去枞树林里,如果有蘑菇之类的,捡回来正好凑午餐。
枞树树龄不大,我估计也就两三年的样子,长得比较齐整,每棵都是饭碗粗。林子里,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枞毛,寸草不生。沿着从树林往坡下走——下面就是水库,我确实找到了两朵蘑菇,但很干瘪,没要。快到水边了,居然看到了一个坟,还有墓碑,凑近去看,墓碑长着斑苔,铭文已经模糊。在地上抓了一点土,在凿痕上涂抹,分辨出郑氏、康熙等字样,是座老墓。看了看坍塌的坟头,老鼠洞里都长了青苔——她没有后人了,或者,后人已经忘了她了。在坟前肃立了一会,走到水边,去看这水库。肇庆这个地方好,好在山水总相依。在城区,在荒野,在乡村,山给了水形状,水给了山温软。而那些树、竹,在山顶,看着水,在山脚,护着水,山在水里,天在水里,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被微波和清风涤荡,在空寂和清新中消弭,人在水边,人在水里,人成了水,人成了山,人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功名利禄就如同天际边的浮云,远远的,侵扰不到内心半分。
老季和媛姐谈完,出来到林子里找到我,告诉我:媛姐就是这个村里的本地人,先前合作的台湾佬跑了,留下了这个烂摊子,要把个山庄装修好,运作起来,至少还需要八十万。媛姐已经没钱投了,在广州一边工作,一边寻找投资,一直没找到。他两个儿子,老大小时候脑瘫,一直在治疗,老二有自闭症,老公撑了几年,也跑了,现在靠她一个人撑着……老季叹息,陷入沉思。媛姐孩子的状况,我是知道的。但老公跑了这事,我现在才知道。我以为她在广州跑来跑去,她老公在背后支撑。没想到,她早已是一个人带着两个患有疾病的孩子,这也太残酷了。我能做什么?好像我什么都做不了,投资,做旅游,我都是门外汉,不熟,不干,这是我的原则。老季也是生意人,赚快钱,投资的事也干不来。我想,我们中午就请她一家在村口的农庄吃顿饭吧。如果有机会推荐给朋友——我又于心不忍,这里离肇庆市区太远了,连市区的灯光都看不到,在山里,太偏僻了。于我,是个好地方,于投资,却未必。我皱了皱眉头,这么好的山水,值得城里的人来小住,媛姐这样的人,也值得信任。但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噎在心里。
吃饭的时候,媛姐说: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有感情,风景山水这么好,不开发,不带动一下村里的乡里乡亲,心里始终有个结。在广州几年打拼,攒了一点钱,又结识了一个愿意投资的台湾老板,辞了工作,回来在自家山林做开发,还征用了村里一些土地,有了样子,没想到台湾老板遇到经济危机,抽身走了,还和他打了两年官司,最后,我还是要了这个项目,老公都离婚了。我就想着在家乡做点事,没想到这么难!媛姐看着我,我看着老季,老季在给他那个拿筷子拿不稳的脑瘫孩子挑菜……媛姐说出了她的计划:实在融不到资金,我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自己干,再过一两年,这些房子也能装修好。这次请你来,让你实地看看,怎么帮我推广,不要等到盖好了,再来推广。我同意媛姐的计划,说回到广州,就做方案,不收钱。
吃完饭,我去买单,一个大姐说有人买过了。
回来我问老季,老季说我坐着都没动。
问媛姐,媛姐说她来买单。我告诉她不知道谁已经买单了。媛姐左右看了看,告诉我,可能是隔壁那桌刚走的客人买了单。我们进来的时候,媛姐跟他们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打过招呼,介绍我们是广州来的朋友。落座后,媛姐意犹未尽,还告诉我,和她打招呼的那个人是村长。村里人都很支持她搞山庄。
吃过午饭,时间不早,我和老季要回广州。
老季一边开车门,一边看着路边的水库,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反问:我说这里不是好地方了吗?
只是,好地方离都市太远,与都市对照,一切都好,是我们记忆中的样子。也是因离都市太远,我们还没有实力关照到它,把它改成现代化的样子。但这不并不令人遗憾。梦想总会照进现实,其实,有梦想的地方,本来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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