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饱

老刘回乡，惦记我，自千里外的杭州带来龙井茶。无事求我，就谈不上巴结；且地域遥隔，好久未有晤面，竟投我所好，馈以佳茗，感念他的情谊，有些唏嘘：是由来沧海，源起桑田，笃定耙梳不清，想多了上火。

睁眼四看，痴瘾附身的物件层出翻样：腻酒、吞烟、浪赌、渔色、饕餮、染毒，枚举不胜的。黏上，想了断回头，再立新生，许就是下辈子，投胎，是啥种类，也未可知。

我好饮，但仅界水，白水来之解渴，而茶，到可喝的滋滋味出。释逸躁气、安遣心神、解困明目，更是独处时静默的好伴，展卷青灯下的续香红袖。成癖，要我来搪塞，岂非晴日张伞，雨住收衣，就矫情虚套了。

凤凰岭，茶树聚眼，自在清芬，春茗秋荈，明前婴芽。别去多日，那一眼的少年，飞扬的风华，恍似尘梦。谁曾想，老刘的茶，有这样穿越时光的手段，纵是东瀛海市，峨眉尼灯，也让我回春返青了一把。如此，同仁堂的十味还魂丹不过尔尔。

念着老刘的地道与浓意，翻箱倒柜，把那盏白磁盖碗寻出。素底，颊上三毫，有工笔青花的纹饰。用细盐蹭的仔细，过水数遭，在手，涣然，有出浴的新亮。烧水，用电壶，到类文火烹茶的妙奥。住在关外塞北，雪降枝头，到可拢来瓮一坛，免了隔年，速速仿一回栊翠庵妙玉的风骚。可惜，倘肯遇见凌寒中的腊梅，今非书里的纯灵之物，频蹙了眉头，也是水泊梁山的草寇军师，何况，有那样的工夫讲究否。不过，面对雪窗写意，也可洒然一想。那事，入脑都觉神清气爽，有化仙酥骨的韵味，耳中那声惺然，足以夺胜贝叶梵音。我笑笑，是避着旁人的，为这敢想的幽况雅怀，减去什么方可得报呢？

我向来性格简慢慵钝，怎敢轻言入归茶道，自许渐儿。平常度日，一个大磁缸子，捏把散碎茉莉，滚泡，海饮如牛。今日，这自杏花春雨的南国远足而来的茶君，非得有个仪式来敬迎，也不负送茶人的玉壶盛心，一腔美意。还用废话，香喷喷、甜丝丝、苦因因的味道，正装的雀舌龙井，便是所得，意外的喜乐了。

我想，对老刘的感念，是寄在一点文思里的。想吐露的隽永回甘，就如这茶汤的清冽蒙茸方好煞笔。又恰逢佳节，缭乱的祝辞拿秤来称称，又实在鸿毛般轻，所以，还是道一声简单到极致的“谢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