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四川乐山,那里出名是有一尊唐代的石雕大佛,头顶到脚底,高达五十八米,如果算到江水面上,则有七十二米了。
供着这么大的一尊佛,这个地方是很吉祥的。从2020年开始肆虐的新冠疫情,似乎与这座城市隔着一点距离。用防疫部门的术语评价,叫低风险地区。
一直以来,这个地方人口多,外出打工比较普遍。这不,又有几个乐山老乡收割完水稻,洗干净脚上的泥浆,买了去昆明的高铁车票,他们要去昆明修路盖大楼。行前,他们按铁路上的规定,提前做了核酸检测,结果正常。
火车开的快,一会儿到了宜宾、贵阳一闪而过。一路上他们谈着即将开始的打工生涯,谈着未知的春城昆明,时间过得很快。火车进站,他们足足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经过核酸检测,又出示了在低风险地区乐山的检测结果。白衣战士一挥手,昆明向他们敞开胸怀。
刚到昆明,什么地方都不敢去,在住的地方执行“居家隔离”三天,并按规定三天两次核酸检测,一切正常。等到过了四天,准备上班了,突然接到电话,让他们准备好行李和人民币,要把他们送去一个地方隔离。他们申辩反映,人家说这是五华区的规定,不由分说,来了一辆大巴,把他们送去一个偏避的酒店,每人每天必须交住宿费180元,伙食费80,核酸检测费16元。据说,这个价格是最便宜的,还有三四百住一天的。这可让他们开洋荤了。在外打工这么多年,都是住集体宿舍,甚至住窝棚,从来舍不得花几百元住,吃饭也是能省则省。好在,只隔离了三天,用老乡的话说,再隔下去,只有卖血了。
八十元的伙食这是疫情时期昆明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云南是一个边疆省份,外省人第一次到昆明,都有什么样的记忆呢?
四川作家艾芜写过一篇《人生哲学的一课》:
“昆明这都市,罩着淡黄的斜阳,伏在峰峦围绕的平原里,仿佛发着寂寞的微笑。
这时正是一九二五年的秋天,——残酷的异乡的秋天。
我由成都到昆明,这一个多月的山路,全凭两只赤裸裸的足板走。因为着布鞋,鞋容易烂,经济上划算不来。着草鞋,倒是便宜,但会磨烂足皮,走路更痛得难忍。因此,在昭通买好的一双草鞋,就躲在我包袱里,跟我走了一两千里的路。这在当时是可以带也可以丢弃的东西,料不到如今会成了我的一份不小的财产。拿到十字街头去拍卖吧,马上心里快活起来了。
⋯⋯
草鞋塞在裤裆里,满神气地、又像作贼一般逡出店外。在街灯照不到的地方,看看两头没有警察的影子,便忙从裤裆里取了出来。摆出做生意人的正经嘴脸,把货拿到灯光灿烂的街上,去找主顾。
依据这生存的哲理,我就向小贩摊边休息着的黄包车夫叫一面伸出拿草鞋的手。 ,
“喂,你们要草鞋么?新从昭通带来一挑,这是一双样子,看!要不要?”
黄包车夫一个个把草鞋接递着,在小贩摊边的臭油灯下,摩挲着瞧。我背着手,像个有经验的老板样,观察着顾主们的神色。
一个喜爱地说:“这太贵了!”
一个摆摆短髭的下巴道:“不经穿哪!”
一个悠然自足地说:“还是穿我们的麻打草鞋好!”
⋯⋯
滇越铁路这条大动脉,不断地注射着法国血、英国血……把这原是村姑娘面孔的山国都市,出落成一个标致的摩登小姐了。在她的怀中,正孕育着不同的胎儿:从洋货店里出来的肉圆子,踏着人力车上的铃子,瞠啷瞠啷地驰在花岗石砌成的街上,朝每夜觅得欢乐的地方去。那些对着辉煌的酒店、热闹的饭馆,投着饥饿眼光的人,街头巷尾随处都可以遇着。卖面包的黑衣安南人,叫着“洋巴巴”的云南声调,寂寞地走在人丛中,不时晃在眼前,又立即消失。”
艾芜卖了草鞋,买了几个烧饼。开始深入昆明的大街小巷。
到了1938年抗战,著名学者,诗人冯至到了昆明。他在《昆明往事》文中写道:
“昆明人热情好客,可以说颇有古人的遗风,不像北平、上海等大城市的人们那样彼此漠不关心,不相闻问。我在昆明搬过几次家,每家房主人男的常说:“我们是交朋友,不在乎这点房租。⋯⋯在昆明住下,首先感到的是生活便宜,也比较安定,更加以昆明人朴实好客,不歧视外人,我真愿意把这个他乡看作是暂时的“故乡”。”
冰心有一篇《摆龙门阵一一从昆明到重庆》:“近日楼一带就是花市,早晨带一两块钱出去,随便的挑,茶花,杜鹃花,菊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热带的鲜艳的花。抱着一大捆回来,可以把几间屋子摆满。”
作家沈从文对云南的云印象最深:“云南特点之一,就是天上的云变化得出奇。尤其是傍晚时候,云的颜色,云的形状,云的风度,实在动人。”《云南看云》
蜘蛛网后的蓝天白云昆明,并不总是风花雪月。1938年12月15日的云南日报刊发了一篇文章,《找房子》:“一天早上,一个年轻的朋友给我们送信来说,靠翠湖边的某宅里有三间房子每间租国币四元,只索价十二元。这位朋友是昨晚和主人面谈过来的。我们欢喜得连走带跑地找到那家。”遇见女主人,隔了一个晚上,她坐地起价,涨到八元一间,待收了定金,女主人又说,最后该租多少钱,还得由当家的先生作主。等了半天,抽过鸦片烟的男主人出现了:
“哪里人?做什么事?来云南多久?有几口人?”
“这房子,今天早上你们还没来的时候,就有人来租了,押头是国币五百元,每个月是国币四十块。如果你们能照这个价出的话,那,我们可以退他们,租你们。”
“我们住不起那三间房子,就住得起,也再吞不下这口气了!我收回了女主人退给我的定钱。”
真的是人有人不同。对于昆明,每一个人都可以说出一大堆话。对我而言,昆明给我的记忆有点后怕。1986年的一天早上,我坐公交车去单位上班。那时候的公交车永远很挤。好不容易挤上去,正待往中间挪步,不小心踩到一妇人脚上,她惊爪爪的用昆明话叫着:“小烂死,你踩着我了。”我用普通话一连串道歉,“对不起,太挤了。”妇人不依不饶,“格是吃了屎了,一大早就来找死。”从邮电大楼一直骂到滇池电影院我下车。她的地道的昆明骂人的土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呆呆听着妇人发泄。
车门打开,正在下车的当口,那妇人从我身后冷不防使劲推了我一下。幸亏下车时我抓着铁栏,这是在重庆读书时挤沙坪坝到解放碑公交车练出来的乘车技巧,否则,被妇人一推,不是嘴啃地也是一个踉跄。
好歹毒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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