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从古以来不追求自我扩张，从不把人看作高于一切，再哲学文艺方面的表现都反映出人在自然界中与万物占着一个比例较为恰当的地位，而绝非是统治万物、奴役万物的主宰。
因此，我们的苦闷，基本上比西方人更少更小；因为苦闷的强弱原是随物欲与野心的大小而转移的。农业社会的人比工业社会的人物质享受差得多，因此欲望也小得多。况且中国古代素来以不滞于物，不为物驭为最主要的人生哲学。并非我们没有守财奴，但比起莫里哀和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与野心家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中华民族多数是性情中正和平、淡薄、朴实，比西方人更容易满足。另一方面，佛教影响虽然很大，但天堂地狱之说只是佛教中的小乘的说法，专为知识较低的大众而设的。真正的佛教教理并不相信真的有天堂地狱；而是从理智上求觉悟，求超度；觉悟事物人世的虚幻，超度是超脱痛苦与烦恼。尽管是出世思想，却不予人以热烈追求幸福的鼓动，也不给予逃避地狱的恐怖；主要是劝导人求智慧。
佛教的智慧正好与基督教的信仰成为鲜明的对比。智慧使人自然而然地觉悟，信仰反而容易使人入于偏执与狂热之途。
我们的民族本来提倡智慧，中国人的理想是追求智慧，而不是追求信仰。我们只看见古人提到彻悟，从未以信仰坚定为人生乐事（这恰恰是西方人心目中的幸福）。
——《傅雷家书》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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