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城

文：王皮皮

1

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我算是凤凰男。

我家是河南农村的，小村儿沿着一条小河坐着，家家户户都认识。

我家，我大爷家，我二爷家，我叔叔伯伯家，都离得不远。在门口一吆喝，半个村儿都能听见。我家祖辈都是农民，我还有一个弟弟，至今仍在老家种地。

我家就我考出来了。

我在北京上的大学，工科，毕业后应聘到省会郑州的一家外企，做了名技术员。

就是这个时候，我认识的我前妻刘元元。

刘元元初中毕业，也是农村出来的，长得水灵灵的，在工厂打工。

我俩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说：“我还有一个弟呢。”

她低着头说：“皇帝还有几家穷亲戚呢。”

我说：“我家可穷。”

她说：“穷怕啥，咱有手有脚嘞。”

我想这姑娘挺明白事理的，就她了。

2

现在书上总喜欢说一句话：那时候车马很慢，我们一生只爱一个人。

我跟刘元元结婚的时候，真是冲着一辈子去的。

我们结婚不久，我就成了工程师，那时候房价还没起来，我借了点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在郑州买了房子。我和刘元元结婚以后，她的户口才从村里迁到城里。

我们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她结婚后就辞职备孕，我把工资卡交给她，她每天买菜做饭，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到家，总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喝上清香的茶水。

我们住的地方离她父母家不远，每个周末，我俩都会去她父母家吃饭，两个老人对我不错。

她爸没多久得了癌症，将心比心，我也做得不错。

老人的病拖了三年，只要去医院，都是我和她妈跟着，挂号，找专家，拿药，我跑前跑后。

如果需要住院，是我和前岳母两个人轮流陪护，从来没让刘元元和她弟出过面——老人生病的那三年，是我结婚的头三年，刘元元对我不错，投桃报李，我对她也很好。

婚姻是什么呢？

不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大家好来好去的过一辈子吗。

然而刘元元不这么想。

3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跟刘元元差点打架。

我爷爷啊，是看着我长大的爷爷，没了。

我说，元元跟我回家吊孝吧。

她说，孩子这么小，不好带，要不你先回，我收拾一下再回去。

我儿子当时两岁，需要带一些瓶瓶罐罐，我就没多想，先回去了。

一直等了三天。

等到我爷爷要下葬那天，等到我们家族里所有的人都到了，等到我奶奶叹口气说，算了，上路吧……我媳妇和我儿子——我爷爷的长媳长孙没出现。

我给她打电话。

她说，农村多脏啊，儿子才2岁。

我吼她，儿子两岁了，一次没回过老家，你说农村环境不好！你特么自己不是农村的？要不是嫁给我，你还在农村里呆着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农村出身的刘元元会嫌弃农村。男人总是恋旧，女人却总是喜新。

你也许会说，你家那条件，你是不是给家贴钱了，别人不说了吗，凤凰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还真没有。

4

我父母住不惯城里的楼房，说不如在老家呆着，没事邻居说个话，地里转转，敞阔。

他们很少到郑州。

而且，我家平时是刘元元管钱。

我做技术员时，一个月有1万2的工资，加上年终奖，一年15万左右，成了工程师，只多不少。

但是我每周身上只有200块零花钱，花完了没有，我连给车加油都加不起。

我开始并不反感，别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刘元元这是害怕我出去花天酒地，是爱我的呢。后来有一天，我听到刘元元跟她妈打电话说，“他哪有钱补贴他弟他妈，每个月只有200块钱”，我才知道她就是防着我父母。

我爷爷去世以后，我奶奶跟我父母住，那年过年，我想拿两千块钱给我妈，被刘元元半路截回去了。

我说：“刘元元，那是我妈，2000多吗？”

她说：“不管多少，都是夫妻共同财产，我不同意，你别想私自处理。”

我一下想起来，那三年，我任劳任怨陪护她父亲的事。

我说：“我对你父母咋样，你心里有数。”

她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爸的女婿，我爸对你好，那是你应该的！你爹妈给我做过什么？”

我爹妈没为她做过什么，可也从来没给我们添过麻烦，再说，来我家，她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我气不过，去夺，她又抓又挠，我俩打了一架，我还是没拿到钱。

对我妈都这样，别说我弟了。

我妈生病，来郑州动手术，我比我弟弟多出了五千块钱，刘元元就医院都没去过。她说：“要不出钱，要不出力。咱多出5000多，你弟媳妇就该多照顾。”

我渐渐地对这样的婚姻觉得厌恶。

5

圈圈的出现，不是意外，因为照我和刘元元当时的情景，不是圈圈，也会有别人。

圈圈，就是你们说的“小三。”

她比我小十岁，研究生毕业，皮肤白净，说话温柔。

当时我已经做到工程师，总收入从25万升到35万。

她说：“张工，你现在经验、学历和资历都有了，你应该自己出去创业，咱们公司里，你已经没有升职空间了。”

我其实也在谋划这事，但是刘元元不同意我辞职，她觉得靠着大企业，背后好乘凉。自己出去创业，万一失败了呢，不成了没工作的人？

以前我跟公司的人出去吃饭，我身边没钱，大家AA，我都是先欠着钱，回去找刘元元要了钱再还。自从圈圈来了，她总是笑眯眯地说：“张工这份钱，我替他出了。”

一来二去，我就跟圈圈好上了。

我承认，我渣男，我好色，我先出轨了。

可是我不能承认是我一人儿的错。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和刘元元要是铁板一块儿，怎么会有这些事呢？

6

最开始我也没想过离婚，毕竟我儿子都五岁了，能过就过吧。

但是有一次我大意了，到家后，手机里的短信息没删，洗个澡的功夫就被她发现了。

我一叠声道歉：“我以后不跟她来往了。”

但是她不相信。

她疯了。

已经夜里1点了，她抢了我的手机，开始拿着挨个给我的朋友和同事打电话。

有的同事问啥事，她说：“你们张工，你们工程师出事了。”

2个小时内，我家来了10多个人，我爸我妈和我弟，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夜朝郑州赶。

她让这些同事来做个见证，证明我不是个东西，顺便让我别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保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三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我就差向她下跪了。

我删了圈圈的电话，拉黑了她的微信和QQ。

事情还没完。

从第二天开始，她把我锁在卧室里，不让我出门。

除了不停辱骂圈圈，她又给我天津、北京和其他北方的客户和同学打电话，说我出事了，让别人来看我。

前后又有10多个人上门。

给我洗脑，让我珍惜现在的好日子。

我被她关了一个星期，没去上班，没出过门，也没什么吃喝。我岳母看不过去，才给我端一碗饭。

我疲倦不已，动摇了，心想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7

我爸我妈我弟媳妇，也来了。

我妈来就甩给我一耳光。

我弟媳妇劝我：“哥，你看你咋不干人事呢。“

到这时候，我还没想过要离婚。

直到我弟媳妇说刘元元：“你看这么闹腾下去也不是个事，嫂子，说句不中听的，你也有错啊！“

刘元元恨得咬牙切齿，她说：“我告诉你我没错。我是看不起农村人，我是对你父母不好，可这不是原则性错误，出轨就是原则性错误，懂吗？“

我弟媳妇又问她：“你想咋办？就这样一直闹下去，不去上班，日子不过了？“

刘元元说：“要想不闹，也行，除非他签个协议，以后家里所有的钱，房子，都归我管，并且，他不能负责赡养他爹妈。否则没门。”

我心里一下子觉得日子没奔头了，我出轨这事，她这辈子心里是过不去了。何况我父母有什么错，我不能养老送终，我还是个人吗？

我闭了闭眼睛，往事潮水一般涌上来。

那些蜜里调油的日子，那些打打闹闹的日子，那些争吵不休的日子，都将慢慢褪色，永远成为过去，与我不再有关系。

我说：“那就没门吧。我净身出户。“

8

刘元元自始至终，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说不离，保持了她与生俱来的强悍。

我走的时候，只带了衣服。

房子、车子和家里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刘元元。

刘元元当时给我买了份储蓄型保险，每年缴费1万多。

我们办离婚的时候，刘元元说，这份保险也是共同财产，我既然净身出门，就别想带走。她取走了里面的8万多元。

按我们老家的人说的话，“大张，这婚离的，只剩下裤衩了。“

我常常想，如果刘元元不那么嫌弃我妈，不那么嫌弃我弟弟一家，我们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我当时能跟她再好好沟通沟通，是不是好点？

然而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在我朋友、我同事、我父母、我儿子和所有认识的人的反对声中，我离了婚，跟圈圈住到一起了。

我无路可走。

只有一条路，娶“小三”。

9

离婚最初，刘元元经常半夜三更打电话骂圈圈。

后来一段时间没打了，圈圈却老接到一些“约炮”“一夜情”的电话。开始我们以为是得罪了客户，问了一圈，没有。后来，圈圈逮着一个打电话的问，才知道是在网站上看到的帖子，说是这里能干那些事。我去查了查，那是刘元元的ID。

还能怎么样？算了，换个电话号码。

只是我离婚时的内疚，慢慢地越变越少。

——何况我和圈圈的日子很快就上了正轨。

我出来自己开了公司。

作为一个工科出身的人，除了技术，我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圈圈正好弥补了我这一弱点，我们配合得很好。

我唯一觉得无能为力的，是我儿子，我对不起他。

离婚的时候，刘元元不给孩子抚养权。为了接儿子方便，我把车留给了她。

一开始是刘元元弟弟开，她谈了个男朋友，给男朋友开，后来就连车带牌照一起给卖了。

我每个月给孩子5000块的抚养费，过段时间去看他一次，从5岁开始，他总让我买这买那，我说：“你这么小，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说：“妈妈和姥姥说了，你来就是给我花钱的，不想花钱以后别联系了。”

他今年8岁，已经跟舅舅一起玩赌博机；跟我一起回老家，看不起我侄子侄女；我不给他钱，他就踢我捶我。我跟刘元元讨论儿子的事，她总是白眼一翻：“咸吃萝卜淡操心，有本事当初别做不要脸的事。”

我……

10

今天说这事，怀着各种心情，唯独不再内疚。

往事不堪，我承认如果不离婚，我儿子不会成今天这样。

可是夫妻两个人过日子，过到这个地步，真的能说是一个人的错吗？

我总想起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里，我握着刘元元的手，刘元元握着我儿子的小手。

三只手，就那么堆在一起，亲亲密密，好像能长长久久在一起。谁知道呢。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终究，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