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

早上七点半，她睁开了眼，是一种非强迫性的苏醒，因为睡在长期未躺过的床上，她睡的很不安。

简单的洗漱后，她就坐上了开往乡下的车。

车上不算拥挤，就只是刚刚好，五个人填满了车内的座位。开车的是她的舅舅，坐的还有她的表弟、舅妈和母亲。她就坐在舅妈和母亲的中间，无聊的忍受着妇女之间对琐事的唠叨，一遍又一遍，一个话题，整整聊上了一个小时。她困乏的甩甩头发，发梢未干的水滴在她的手上。她开始有点埋怨母亲让自己坐中间的决定，耳边不停的话语声让她开始头疼。

中途，母亲下了车，因为车里塞满了纸糊的祭品，整整一车，除了开车的人，剩下的人都与纸家具挤在一起，仿佛她们才是车内的外来者。她歪着头，好让自己看向窗外，故意忽视这些东西的存在，就好像她的生活一样，是一间充满大象的房子。

她回到了童年熟悉的房子，原来是村里最好的房子，现在因为长期闲置已经充斥着灰尘的味道。坐在沙发上，双手不安的交叉在膝盖上，等待着长辈拥进屋子。她看向表弟，亲属喜欢调侃她们之间亲热的变化，谁能想，小时候天天黏在一起玩耍的孩子，长大了却连一句话都不交流。她默默扭过头，内心感叹着时间的可怕，时间的分离，让姐弟的身形产生了差距，同时也在她们中间竖起了高墙。

她搬着那些纸家具，走在泥泞中，天开始下起了小雨，安静地听不出一点声音。一个家族的人，不算多，却也不是很少，零零落落地站在石碑前。她开始感到寒冷，薄薄的夹克衫无法抵挡来自土地的寒气。长辈们把东西摆好，接着火苗冒起。姨妈一边烧，一边念叨着，火越来越大，隔着几米远的她，开始觉得温暖。她第一次遇见这么温暖的火，比冬日里烧的火炉都要暖和，黄色的纸投进火焰，释放出了不可思议的热量，最终化成灰烬飘到天上，她第一次看见这般情景，如此真实。她很温暖，她觉得这就是姥爷的温度，从小爱她的姥爷的温暖。仰起头，看着一片片灰烬飞上了灰色的天，想起了它们的归宿——天堂。她坚信逝者是去了天堂，她的姥爷，一辈子是个好人，没有恶习，是个对人友善的老军人。她爱她的姥爷，爱他的怀抱，爱他和蔼的笑。对在场的人来说，这是一场祭祀，而对她来说，像是场晚来的葬礼。

“哦，烧火了，烧火了”，旁边的小侄子还在开心的笑着，因为这燃烧的火，童心在此刻也被点燃。她开始有点羡慕小孩子，因为还小，对死亡的概念是那些浅薄，小侄子从出生开始，她的姥爷已经有点老年痴呆和瘫痪了，他没有感受过来自一个憨厚老人朴实的爱，也许，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长辈，又或者她们在和他做着沉默的游戏。她又开始看着那火焰，感觉自己也在燃烧，伴着那些祭品，她很热，那火焰仍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热度，她想，也许只有像她姥爷那样的人才配拥有这样的燃烧。她的长辈，在此刻化作了燃烧的火焰，温暖着人们，像是欢迎和告别。

她有点堕入了虚无，情绪低落到不行，难以想象，一个人就这样过完了一生，虽然她知道人是不可能永存的，但是对于死亡这件事，依然是那样难以接受。

雨滴一点点的落在她的身上，她仍望着升天的灰烬，从中感受到一种悲怆之美。她突然觉得那些老的传统，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厌烦。她和长辈们一起站在那片湿润的土地上，感受着宁静、悲伤和尊敬，渐渐的怀念起了过去的好时光，那里有夏日的冰淇淋、冬夜里闪烁的烟火、滚烫的玉米、村口受惊的小狗、吱吱作响的三轮车还有她姥爷和姥姥站在门口等待的身影。一切都发生在这片正在燃烧的土地上，火就像是一位信使，成为阴阳两界最后的媒介。

她跟着长辈们祭拜，想着她的姥爷会不会看见他们的样子，他感受到了人们对他的爱了吗？他会的，他是个不缺爱的人，生前不吝啬的付出，身后人们也定会好好念着他。火焰变成了火苗，最后就只剩下一堆灰烬。她又跟着人潮，回到屋子，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