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属于虫儿们的季节。自春天迷蒙的轻纱被早至之夏愈演愈烈的高温拨撩开来,草木的蓬勃生长与夏虫的欢腾大张旗鼓地拉开帷幕。夏天仿佛是一场盛大的节日,自然万物以它们最饱满的生命力和热情迎接这一年中最适宜生长的时节。我走在草木丰美的小区户外和公园小路上,在氤氲的草木香气和种种昆虫的陪伴中,任凭这悠长的夏日时光如融化的甜蜜冰糕般安然流淌。
声声蝉鸣预示着夏天的起始。夏天不会缺了蝉,只要在有树木的地方,总少不了蝉鸣的背景音。有的蝉鸣声绵长,拖着“嘒—嘒—”的调子,有的蝉鸣声短促,持续鸣上一阵又戛然而止。蝉的歌声和夏天的热烈浑然一体,我对这喧嚣习以为常,转而沉浸于这声声蝉鸣的美好旋律里。蝉隐在树间,平日里只闻鸣声,难见其形。在树干上却可以找到脆弱如枯叶般的蝉蜕,它们往往保留着蝉蜕皮前抓牢树干的姿态。蝉的幼虫在地底多年蛰伏,只为在一个夏天里尽情颂唱生命的热烈。蝉鸣声声,是蝉为了自身生命的繁衍而留下的赞歌,也是大自然为夏天所谱写的变奏曲。
俗话说,芒种一候螳螂生。过了初夏的芒种,新生的小螳螂就从卵鞘里孵化出来了。就在今年芒种的当天,我在一处乡村旅游区的道路护栏上,看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细弱小螳螂正悠闲散步。近几年,螳螂在户外不太常见,偶尔在街边遇见一只披着绿色轻纱的成年螳螂,见它将那镰刀般锋利的前足收在胸前,保持着祷告一般的优雅姿态,勾起了我童年时期关于螳螂的回忆。小时候,我从邻居那里得到了一只螳螂的卵鞘,将它插在花盆里,突然有一天孵化了。一连串极其袖珍的淡金色小螳螂,连着精巧的丝线,从卵鞘中悬挂下来,在夕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这个令人惊叹的美丽景象,永远留存在了我的记忆里。
夏天的蚂蚱正值青年,还未成长到入秋后那般健硕的体态。春天新生的小蚂蚱躲在草叶里,如米粒般大小,却已有了成年蚂蚱的雏形。经历几次蜕皮后,慢慢长出了翅膀和修长的后腿,头和身躯的分节也愈发分明了。这个夏天里,我在湿地公园和乡村旅游区的田间,看到几只蚂蚱抓紧草茎,在叶子背后躲躲藏藏。十多年前,在城市只重视外表美观和符合大众审美的景观设计理念下,整齐划一的植被、被过度修剪和喷洒农药的绿地,使得本属于树丛和草地的小昆虫失去了栖居之所,使得城市中的鸟儿难以找到合适的食物,也使得城市里的孩子们失去了亲近身边自然的机会。近年来,城市绿地、河流和湿地环境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城市中的植物得以在自然状态下生长。在生态环保理念越来越为人们所接受的当下,身边的生态环境确实在逐步改善中,能够寻得的昆虫种类比起十年前更加丰富了。当我再次看到蚂蚱时,不禁回想起童年时期,蚂蚱在院子里的草地和乡村稻田间只只跃起的情景。无论是蚂蚱、蝼蛄,还是其它虫儿,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即使是在城市中,也需要留存一片适宜于它们生存的野草地。
虫儿们随着天气暖和起来,各种毛虫和“洋辣子”也出来了。小时候的夏天,五彩斑斓的箩纹蛾和与凤蝶的幼虫栖居在路旁的灌木丛中,“洋辣子”(刺蛾幼虫)不时在树叶间出现,被它们的毒刺蛰到之后皮肤会有火辣辣的感觉,也因此成为人们避之不及的对象。今年春夏时节,在户外的灌木丛中寻到了苎麻珍蝶和玉带凤蝶的幼虫,也找到几只色彩鲜艳的“洋辣子”。毛虫向来被人们认为是可怕的虫类,而它们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只重视外表和经济利益的人,无法欣赏到毛虫和“洋辣子”这类外表可怖昆虫的美丽色彩和有趣习性,或许是一种遗憾。众生平等,无论是“丑陋”的毛虫,还是带刺的“洋辣子”,每个物种都有着独属于它们的存在意义和价值,都值得被美好的文字所赞颂。人类和毛虫,我们同是大自然的孩子。
夏天闷热的午后,蜻蜓像一架架小飞机般在低空中穿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追捕着空中的蚊虫。往年夏天,蜻蜓在河畔常见,今年却很难找到蜻蜓的踪影,只在生态环境最好的河道上看到过几只,或许是出于今年物候整体提前的缘故。过去一些孩子把蜘蛛网缠绕在树杈之间,用以黏住飞行速度极快的蜻蜓。蜻蜓的翅膀很脆弱,被捕捉到后很难再恢复原状,不像蚂蚱、甲虫那么皮实,随意捕捉会对它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要想近距离观赏蜻蜓的姿态,只能等到它们飞累了,在某处停歇下来时。在水边常见的蜻蜓有红色、蓝色、黑色,在空中飞着不停的蜻蜓大多是黄色的。水边还有种形似小蜻蜓,翅膀扇动着飞舞的小昆虫豆娘,也有着好几种色彩和外形,停歇时姿态优雅,犹如水边精巧玲珑的精灵。
谈到蜻蜓就会联想起蚊子。苍蝇一年四季都有,蚊子却专属于夏天。入夏之后,只要一去户外,防蚊措施必不可少,一不小心就成了蚊子的美食。小区后院里有一个陈旧水池,一到夏季,里面就满是蚊子的幼虫孑孓,周围则埋伏着无数刚长大的蚊子。即使只有雌性蚊子需要吸血,雄性蚊子是素食主义者,只吃植物的汁液,那群蚊子的“攻击力”依然不容小觑。蚊子通常都很小,过去在墙壁上看到过一种大蚊,长长的腿使它的身躯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可称是蚊子中的“巨无霸”。多年来,即使人们发明了蚊香、蚊帐、纱窗和高楼大厦,依然不能阻止蚊子进家。高层住宅蚊子照样进入,不知它们是如何飞上这样的高楼。记得在一本书中看到,一些昆虫会随风飞升到空中,顺着气流迁徙至很远的地方——昆虫虽小,却擅于借助外力,为了生存能想出各式各样的办法。有人猜测蚊子会坐电梯,有人认为蚊子是顺着楼道上去的,有人假设蚊子是借着风飞上去的,有人说蚊子就是能飞上十层楼那么高……即使是身边最常见的小昆虫,我们也并未对它们十分了解。
夏天也是甲虫和蝽类集体出动的时节。阳光下的树梢间,闪耀着金龟子铮亮的金绿色背脊。它们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飞舞,有时不小心倒栽葱落在地面上,奋力挣扎着想翻过身来。记得达雷尔在《希腊三部曲》中描绘过一个奇特的“甲虫人”,手持绑着许多金龟子的棉线,任凭金龟子在他的身边飞舞,飞累了的金龟子便停在他的帽子上——这是多么有趣的情景!花朵中的金龟甲则慵懒得多,只要无人拨开花瓣打扰,便可像安徒生童话里的花精一样,枕着又香又软的花瓣做上一整日的美梦。树叶间常能见到各种蝽,这种甲虫的数量和种类相当丰富,就连在水面上凌波微步的水黾也是蝽的成员。蝽在俗语中被叫做“臭大姐”,因为它们在被触碰时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气味用于自我保护。蝽的形态像是穿着一件宽肩的服装,色彩多种多样,有背着桃心的伊锥同蝽,也有背着黑亮宝石的麻皮蝽……过去的夏夜里常见一种甲虫,颜色是棕黑色的,如炒熟的蚕豆一般大小和颜色,被人们叫做“胡豆虫”。这种虫子的飞行方式横冲直撞,常常冲着路人一头撞上去,力道还不小。一次在乡村附近住宿,半夜竟有一只胡豆虫误打误撞落到了自己枕边,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它在哪里,只好就这样“与虫共眠”了。
夏季的白天是蝴蝶们的天下,夜晚则是蛾子们的疆土。白色的菜粉蝶、黑色的玉带凤蝶、蓝黑色的青带凤蝶、翅膀外部如一片落叶的枯叶蝶……小区附近就能看到好几种常见蝶类的身影。花间,几种蝴蝶追逐缠绵、翩翩飞舞,如腾空而起的缤纷花朵。蝴蝶缱绻于繁花,大多数蛾子则聚集在旧日里夏夜昏黄的路灯下,被灯光映照成一个个明亮的光点。天蚕蛾青豆色的薄翼在苍白的灯光中翩然如纱,长尾大蚕蛾拖着长长的尾翼如梦般飞行,它们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如今,路灯下鲜少再有蛾类的踪迹,是灯火通明的城市使蛾子们无法再找到光源的方向,还是城市中的冷光灯无法满足蛾子们的追求?也许一些蛾子早早地逃离了城市,到夜晚更加安宁的乡间寻求合适的居所?儿时的白炽灯下,蛾子在纱窗外扑腾着,想追逐室内的灯光。灯下驱光的蛾子,以及永远趋向着光明的飞蛾扑火式理想主义,就这样湮灭在城市夜晚灯红酒绿的虚拟白昼里。
转眼间,这个夏日已然过去,下一个夏日亟待来临。任凭世事变幻、岁月流转,自然节律如常,万物生生不息。虫儿们在盛夏草木的怀抱中尽情地飞舞鸣唱、繁衍生息、安然入梦,陪伴着我们度过一个个世间的美好夏天。
(本文写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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