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许志远开着他的小三轮车,行驶在两米宽的乡间水泥马路上。三轮车上竖放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随着马路的颠簸微微摇晃。马路两边是水稻田,金黄的叶子朝天,谷穗朝地,谷粒颗颗饱满。稻田里的水汪汪地映着禾儿,禾儿之间的空隙映着白云蓝天。
从小在这田地里撒野干活,许志远一见这庄稼田土就感到亲切。眼前的收成,身后的收获,让他的心莫名轻快,许志远不由自主哼将起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迎面走来一个掮着锄头的老汉,嘴里叼着一支烟,看见许志远的三轮车,远远停住,让在马路一边等他过去。
“呀,今天收了这么多豆子?”许志远的车经过时,老汉往车上看了一眼,打招呼道。
许志远停下车,回道:“还行,在外跑了一天,没白跑。”
“你可别停车,快回去吧,你家婆娘站三楼阳台上骂半天了。”
“唉!!!......”许志远重重叹了一口气,发动三轮车,赌气似地一踩油门,一下飙出好远。
前方的家在自己眼里还只是一个小点,但是,许志远似乎看见了自家婆娘在阳台歇斯底里的模样,耳边似乎传来了她恶狠狠咒骂的言辞。这一切他都太熟悉了,近一年来,只要他回家晚点,妻子就会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他的归来。
命运真是无情啊,当年聪明能干、温柔体贴的妻子,因为四年前的中风,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凶恶蛮横的女人。许志远抬头望天,青天不改,白云依旧,那些尘封的过去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合江亭下看江景1992年的夏天,妻子在媒人、亲戚的陪同下,第一次走进自己破烂的家。看着瘫痪在床的父亲,妻子的姐姐劝妻子离开,但是,妻子却坚决留下来吃了中饭。
1993年结婚后,两人一起去广东打工。妻子会踩电车,很快在制衣厂找到工作。自己没有手艺,又不愿坐班受约束,便在租房附近的菜市场租个摊位,卖点鸡蛋小菜。为了早日在家乡盖新楼房,妻子拼命加班、省吃俭用,而自己也起早贪黑、烟酒不沾。
那时候一无所有,生活却比蜜甜。每晚收了摊,煮点桂圆红枣鸡蛋带到妻子的工厂,和她在门卫室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女儿和儿子相继出生,2000年在老家盖起全村最高的四层楼房,小日子越过越好,夫妻恩爱有加。如今想来,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2006年,37岁的妻子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加班久了就会晕眩。而自己当时在煤气站工作,每天踩着三轮车送煤气,长期劳累又日晒雨淋,患上了严重的肠炎。
和妻子商量后,干脆一起辞职,在一个居民区租个路边摊位卖水果。2008年经济危机之前,生意非常好。可经济危机之后,水果生意就差了好远。妻子急得团团转,为了多赚一点,每天拖到好晚都不肯收摊。而自己每天一大早进货,管孩子学习生活,也是累得精疲力尽。
几年焦虑劳累之下,妻子的身体越来越差,高血压、糖尿病找上门来。2016年,妻子时常觉得脚手无力,催她去医院看,她总说是没休息好引起的。终于,秋天的一个早晨,妻子突然起不来床,身子右半边失去知觉。
妻子中风,整个家庭被拖入深渊。治病要花大把钱,没有收入,之前的积蓄根本维持不了几年。带着妻子回到家乡,妻子每天坚持康复锻炼,两年后终于能拄柺缓慢走路,自己便赶紧找活干。挖地基,挑沙浆,卖水果......一一尝试过后,最后以收黄花、豆子为生,时间自由,能顾家也能赚点小钱。
再难的日子也要好好过啊。白天辛苦一天,晚上许志远总会出去跳会广场舞放松。他舞跳得好,又爱说笑,很受舞伴的欢迎。舞伴多为女人,跳舞难免有些肢体接触,久而久之,便有一些风言风语传进妻子耳里。
妻子本就要强好胜,久病之后更加自卑敏感,听了流言,就和他争吵。愈演愈烈,近一年来,每天傍晚,若是天快黑他还没回家,妻子就会站在阳台大声咒骂:臭不要脸的野男人,被外面的野女人勾了魂......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许志远看着越来越近的家门,突然不想回去。可是,想起曾经的甜蜜,想起妻子健康时为自己的付出,想起自己的一对儿女,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啊。
合江亭二楼看江景“臭不要脸的野男人......”许志远把三轮车停在自家门口,妻子看到他,骤然住嘴。
许志远转身走进屋侧面的伙房,炊烟升起,半个小时后,许志远右手拿着一把切菜刀,跑进自家的大门,“噔噔噔”将楼梯踏得山响。
“快来人啊,许志远要杀人啦!”妻子扯开嗓子大喊,听到喊声的邻居们纷纷跑来劝架。
许志远上得三楼,在楼梯口气喘吁吁地停下。妻子看到他先是怯缩了一下,马上又拄着拐杖迎上来,梗着脖子说:“要杀我是吧,来呀,杀了我好和野女人一起过啊,我成全你,我伸长脖子给你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反正这日子我过够了......”
许志远不说话,只气冲如牛般朝她走去。
“两口子吵架莫动刀,杀人要坐牢啊......”邻居们纷纷劝解,拉住许志远的衣服使命往后拽。
许志远还是不说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走到妻子跟前,举起刀——
“唉呀莫冲动啊......”邻居大喊。
许志远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气势汹汹地说:“这日子你过够了,我也过够了。你再说一句我有野女人,不劳你动手,我亲手帮你杀了这个陈世美。你再说一句试试啊!”
许志远妻子震住了,“你,你把刀拿开!”
“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要受你的冤枉气,活着有个什么劲?怎么解释你都不信,那只有死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把刀拿开!”
邻居七手八脚把许志远脖子上的刀抢走,七嘴八舌地劝:“玉芬嫂子呀,这些年,你们两个都不容易,一家人和气些,莫吵啦......”
“这些年,你中风受罪,心里难受,把气撒我身上,我就没受罪么?我就不作难么?我把气撒谁身上?你天天这样败坏我名誉,我还要不要做人?你光想着自己心里不痛快,崽都要娶媳妇了,天天吵成这样,哪个敢把女嫁进我们家来?”许志远说着说着红了眼圈。
许志远妻子眼泪落了下来。
邻居们劝慰一阵,见许志远夫妻都不说话了,陆续散去。人走光了,过一阵,许志远说:“下去吃饭吧,我炖了点东西。”
妻子在前面抓着楼梯扶手费力地下楼,许志远在后面静静地跟着。走到餐桌边坐下,许志远从高压锅里舀了一碗汤放到妻子跟前。
看着碗里的桂圆红枣和鸡蛋,妻子低声啜泣。
“我晓得你心气高,但是,注定是这样的命,你改变不了,一天光生气烦恼有个什么用?拿我撒气又有什么用?耗子打洞鸟做窝,还不是各寻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活法。把身体锻炼好,过两年我们就要做爷爷奶奶了,莫想一些有的没的了。”
许志远妻子号啕大哭。
合江亭顶楼看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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