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两日读完李普曼的《幻影公众》,用近四小时完成一篇酣畅淋漓的读后感。
勒庞让我在之后的每一次阅读中都秉持了一颗批判之心,但愿我幼稚的思考没有冒犯这些著名的学者。
——题记
民主:徘徊在理想与幻想之间的高斯模糊
——读《幻影公众》
“群体推理的特点,是把彼此不同,只做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并且立刻把具体的事物普遍化。”
——《乌合之众》
初次听说李普曼,是在一篇关于勒庞《乌合之众》的书评里。“李普曼在《公众舆论》一书中也提到:在所有错综复杂的问题上都诉诸公众的做法,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都是想借助并无机会知情的多数介入,来逃避那些知情人的批评。”那时候我刚刚品读完勒庞的这本精悍且充满批判语气的著作,内心五味杂陈。我首次得知学者对于“群体”“公众”负面的评价,建立了十八年的知识体系在悄悄发生着改变。感受过与作者们思想交锋的快感后,我才算是终于爱上了阅读。
印象最深的是上个寒假父亲偶然跟我谈起“拟态环境”,我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谈起。我只翻来李普曼的《公众舆论》,“媒介即讯息”是我看完关于“拟态环境”解释后的第一反应。后有朋友告诉我赵毅衡在《符号学》中阐释了“拟态环境”的不合理性,李普曼似有芝加哥学派的气质便又在我心中深烙。
翻开《幻影公众》,我尽力成为一个理想而非幻想的公民。
“傲慢的精英主义右派嘴脸”是我阅读第一部分时的初印象。李普曼一针见血指出公众没兴趣也没水平去了解参与政治,一如既往宣扬程序正义的重要性,苦口婆心劝导公众舆论退守到监督者而非推动者的角色。
渴望参政、积极行使民主权利难道不也正是我从小被教育的理念吗?生于社会主义国度,我对默认行为的思考的确不及百年前的大师,我潜同一切自洽,议程和谐,我缺失反思的意识,我在社群行为中陈规跟随。尚无行使过选举权的我却也看不到自治委员会的活动声势,只是在家乡上学之路经过的“信访部门”十分醒目。政府公职人员会敲开我家的门普查人口,成为人大代表的亲戚会和蔼含笑带我们去吃自助餐,途中讲述她在环卫部门的酸甜苦辣。民主党派的高中老师偶尔缺席课堂参加民主会议,政治老师会在十九大结束后用一节课时间帮我们介绍党与国家机关的领导人。参与民主渠道的途径会很丰富,我在自由包容的环境下安适生存。
李普曼的担忧在百年后的中国还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吗?
他说庞大群体的舆论含糊,抽象将超越理性而顽居;他说自欺欺人的多数原则仅是一种想当然,战争会残存在每一个所谓民主的角落。
我回到1925年的美国,不得不感叹李普曼的神秘与伟大。人民统治是君主深藏的迷药,公民所处的位置注定他们推理的渺小。
可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民主呢?
我祈求政府满足我的需求,祈求拟态环境告诉我更多的参政信息,我将自己的欲望发挥到极致,这算民主吗?
我对已有的政治信息作以思考,我投出单向态的是或否,我在比对过公职行为与议程规则之后发出民主监督的呐喊,我井然有序地被告知下一步政治走到了哪里,这是民主吗?
极端的尽头是幻想,而民主,则是被人类疯狂从幻想强制拉入理想的高斯模糊。世人纷纷抛出民主定义,可民主依然被热衷定义它的学者与二维高斯分布的概率密度函数做卷积[1],忽远忽近,模糊不清。
我从团队活动中思考民主的流程。团队人数稍多,比如大于十,就一定难以进行全渠道型沟通。每个人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也总会因为一些发表渠道的不同而看到群众意见发表热情的大小。倘若恰巧这是一群表达欲旺盛之人,仅在微信群随意谈论,便能引来大家的热议。可如果不幸遇到一些迫于社群压力或是性格内向的同僚,你便难免忽视掉他们的意见。这个时候需要更多的工具作以辅助,比如匿名问卷或是匿名投票,你要尽力编辑一段勉强趣味的文字不断刺激他们参与决策的热情。终于你做好了第一环节,每个人都愿意表达自己相应的看法,而后你望着多元化的文字发呆,你会感叹人的个性真是千奇百怪。可贵又可惜,我们构成是一个群体,我们是社会中的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依然不能将自己的观念发挥到淋漓尽致,欲望的满足需要考虑各种条件,而后群体必须统一意见行动。我在第一与第二实践中积累出团队领导的重要性,我多么认同抽象的个性必要被领导角色整理而具象化的事实。小团体会有潜移默化的监督体制,领导角色在已建立的规则中小心翼翼地前行。他们前行着,一手握住“少数服从多数”的宣言,一手抓起“公正公开”的标语,成员会在内心竖起一把天秤,随时衡量这被普遍认同的规则是否得到了充分执行。当发现整个有机组合变得任性起来,他们又会自然地站出来充当规则修订的代理人,他们中或许会有活跃的角色公开与领导进行辩论,调查检验之后他们会重新确立一种普遍认同。
此时我问你,民主究竟是什么?
李普曼咧着嘴露出精英政治的诡异笑容,却同时想要追逐完美的民主政治。
他一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延伸自己的知识体系,一边就地思考。媒体创造出的拟态环境几乎包裹了我们生活的全部,说到底每个人都是存活于自己小王国的井底之蛙,如果舆论组成的个体便是如此不真实,那么公众舆论所拥有的力量究竟有什么意义?追溯本源,我们生活的世界,究竟何为真实?何为虚无?
我们拒绝规避此类哲学问题。我们会在真实中营造虚无,在虚无中刻画真实。
世界或虚或真且不谈,但人类一定是向往和谐的生物。我们会在混乱中寻找一种让我们感到舒适的平衡。
“粗线条勾勒出这些结论,在我看来,无非希望使民主理论更接近真实的公众舆论本质。我认为,公众舆论不是上帝的声音,也不是社会的声音,只不过是旁观者的声音。”[2]李普曼为自己所向往的目标在书中提出了相应的实现途径,他小心地借鉴自由主义者的敢想,也坚定地做出更多具有可行性的行为。
勒庞扬笔写到,教育在改善或恶化群众的头脑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但他又同时强调此类教育的政治性。“因而有必要说明,这种头脑是如何有当前的制度培养出来的,冷漠而中立的群众是如何变成了一支心怀不满的大军,随时打算听从一切乌托邦分子和能言善辩者的暗示。”[3]先进有为的政府会优化国民教育体系,他们必将不断试图站在公民的立场上考虑如何定义真正的教育。我们会被从小灌输利己与集体主义的结合,我们被社会培养成为一个参政爱国的合格公民。我们的教育巧妙地将公共事务与个人事务粘合起来。你不得不去关注下一次班长竞选,因为那很可能决定了你未来几年自习课说话是否会被报告老师;你不得不关心居委会举办电影文化节的讨论,因为你中意的还在院线上映的电影很可能会在今天晚上的小区院子里公开播放;你不得不去关注“一带一路”的有关会议及精神,因为那很可能决定了你的高考分数是否够得上北京大学的门槛。我们被民主式的教育着,我们也同时被教育成民主的推动者。
李普曼一再强调公众参与政治的狭隘与无知。你我生活的社会,难道没有在实化着《幻影公众》里的一抹幻影吗?他口口声声言说民主的无奈,摊开双手只见:公众所能仅机械式的监督。反观现今,民主实现渠道已被大大拓宽。要说机械,我所能感受到的灵活仿佛更胜一筹。年龄原因让我对选举的印象不是多深,但我总能知道些表达意见的途径。儿时偶尔跟随父母上山的我曾参加过村委会办起的食宴,迷迷糊糊中记得委员们会来询问群众的看法,他们成为代理人,他们是富有个性的代理人。某天再次路过信访部门,我还真有一种想要进去写一封信的冲动。政府的官方网站会有各种各样的留言,很快便也能看到公职人员对市民留言的回复,老师讲市长热线总是占线,“满足人民群众”依然不错地贯彻着。渠道的多样性,让公众脱下无知的帽子,成为民主的发声人。
谁能说集权里没有民主的智慧呢?集权控制会在尽力延伸各类社会问题中达到有机体的运作平衡。教育与渠道让公民充分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集权将抽象统一再具体化,而后执行。平衡由此达成。
我仍记得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声嘶力竭地警告人们逃出娱乐构建起的乌托邦。他们笔下的洪水猛兽是刺向时代心脏的手术刀,我对百年前学者的远见皓识表示深深敬畏。不谈批评,我也迷惑地使用“发展眼光”来看待《幻影公众》。
民主没有尽头,它会在理想与幻想中长久徘徊,你看不清它究竟长什么样子,你只需要感到民主前进时带给我们的舒适。
那叫平衡。
注释:
[1] 高斯模糊(英语:Gaussian Blur),也叫高斯平滑,从数学的角度来看,图像的高斯模糊过程就是图像与正态分布做卷积。由于正态分布又叫作高斯分布,所以这项技术就叫作高斯模糊。图像与圆形方框模糊做卷积将会生成更加精确的焦外成像效果。
[2] [美]沃尔特·李普曼:幻影公众,林牧茵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1,145页。
[3][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冯克利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6,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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