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基本上白天睡得多，晚上睡得少，常常一坐一个晚上，也不知道这是姥爷过世前就这样还是过时候才这样的。因为觉得多梳梳头可能能促进头发的生长，于是有时候晚上姥姥不睡的时候也会给我梳头。
恍惚间感受到她斜倚着身子，摩挲着我头的位置，然后用梳子一下下给我梳着头。大约是没听到我的鼾声了，她对我说『你们公司做什么的？你跟我说说，姥姥不明白。』我刚开始以为她只是对着熟睡的我自言自语，于是我没有作声想继续睡，之后她继续问『你在那个公司究竟做啥的？工作累不累？』这次换我没办法回答，不忍欺骗她，但我又已经辞职，告诉她这个又恐令她徒增担心，就在我迷迷糊糊间想要怎么回答的时候，姥姥又道『咱能调回来不？』我忽然精神紧张了起来，『这么说吧，是不是像联通移动那样的公司？咱能不能调回来？』
『呼~』我佯装被吵醒的样子，『现在几点了？』『可能两三点吧』姥姥接着说，『刘姥姥他们小益在张家口的移动是个办公室主任，有实权的，也能调什么人…』姥姥的语气呆着一点点悲伤和央求，我依然无法回答，然后她好好躺下，又用一种谈判中会听到的试探性语气说到『你自己好好转转这个弯儿』。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了困意。悲伤，焦虑，困惑，忿恨，无奈……这些情绪一齐又裹挟着我再一次在深夜思考这不值得的一生。
“回家”，“家”，这个词多好啊，明白她的意义后我便尽我所能地去感受她能带给我的有限但不可替带的那些美好，同时我总有感觉，未来的某一天，某个时刻，或许就是可预见不远的将来，我就会彻底失去她。这种判断可能来自于向小姨出柜时她对我的告诫，可能是来自于前年年初一早上父母亲因为我不结婚不恋爱对我的大加责难，可能是来自于某些社会新闻，也可能是来自于我对现在和未来注定孤独的预想。
记得前段时间，我忘了和母亲说起什么，我说“我要把自己放在第一顺位”，母亲随口就不高兴地接了一句“尽胡说，人这样该够多自私！”我多想把自己放在第一顺位，我多想理所当然地就把自己的快乐和需求毫无负担地放在第一位，但没办法，当我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讨好型人格并在试图作出改变时做出对对方的拒绝的动作时，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受伤，但对方可能会因我而受伤的这种预想就已经先伤到我自己。不像是理性的我做出了“利己”的行为而感到快乐和轻松，反而像是理性的我向感性的我射出了一只钝箭，让我伤人反自伤。就像不快乐的人才会喊出“我要快乐”，同时一直把“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当做心法的人，实际上内心之弱小见微知著。
家让我向往，同时在家里我也是渺小而孤独的个体。这让我想到“封建大家庭”这个词。姥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前年过年回家，去过我奶奶那里听她说了祖上的事情，我回来后跟姥爷姥姥聊起来，中间有一段我说“小时候我觉得我爸的种种怎么会那样，但现在想起来，他就是一个内心思想是一个有着封建家长思想的人”，姥爷说“当年把你妈嫁给他也是因为当年看出他这个人，这样的人虽说不上什么好，但也出不了什么大格儿。”我不得不说，在某个局限上来说姥爷的判断是对的。”这个“格儿”，倘若不是我生的如此，事实上我也想按这个格儿来，毕业，回家，通过熟人介绍或自搞在小城镇找个差不多的老娘们儿结婚，然后稀里糊涂生个孩子，如此再迎接有一个人生。这次回来，内心知道差不多的答案，但我有天晚上还是没忍住问我妈：“妈，当年生我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有孩子以后的事？嗯……就是……比如，你和我爸有没有想过要送我去哪读书，给我什么样的环境，怎么培养我？这些事？”“结了婚嘛，孩子那有了就是有了，没想过这些！”是的，我知道差不多是这样的答案，没有多失望但也谈不上为自己的“先见”而沾沾自喜。“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些东西对我的道德观影响太大，我没办法在心里形成一句话来斥责自己父母的这种行为，我总也想他们有他们的局限性，也不只是我这样，大约他们那代人很多都是如此吧，但有一天看一个什么节目，还是又听家里人说起了什么父母不负责导致小孩现在境况艰难的事，我脱口而出“没想好生小孩就随便生，一个个臭逼烂屌的，有个生殖功能这辈子不用用都生怕浪费了！”我骂着，发泄着，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我大约也会如此过活。去年年初一我爸激烈地“规劝”我的话里有一句，“你妈这岁数了，跟街上那老太太一样儿子结了婚，再哄个孩子这就是幸福的晚年了！”我也想的给我妈这样的晚年，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想像这样，组建家庭，然后和父辈祖辈一辈子也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互相熬煎，互相羁绊，但如何做到呢？所以“回家”我一直有想，但终是越想，越伤。
去年暮秋的一个晚上，在复习，忽然来了一条信息，我妈发来的一个照片，图像有那么点模糊，似乎是刻意用滤镜东施效颦出80年代那种孤芳自赏的沙龙照的效果，但构图、衣着、妆发又都不是那个套路，感觉像是一个幼年遥远的记忆印象里在宗家洼村住着的时候那里的小学校放学会跑出来的很会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生称兄道弟的女孩子。“这女孩是我们厂同事家的外甥女。现在在北京一个大饭店当服务员呢！听说咱俩你这么大了还没结婚，给介绍介绍，你看着行呢，我就把微信跟人家要来你们俩聊聊！”我妈发来这么一段语音。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有种秘密将要保不住的恐惧感，紧张到觉得要经历一场“家变”。没回微信，不接电话，其实两三句就可以搪塞的，但搪塞太多次就忽然这次让我心神大乱，烦躁不安，就像被同一家公司在一个下午连续被面试三轮，次次都以“你叫什么名字？”“介绍下你自己。”“为什么从上家公司离职？”这样的重复问题开始，且又压着不能发作但这次又伴随着巨大害怕的那种感觉……“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在打麻将耍钱？”姥姥的质问又来，这是另一个在去年点着的姥姥对我新的担心，几乎每次都要怀疑我在“打麻将”而要叮嘱一番“不要赌博”，然后我费劲吧啦地解释自己并没打麻将的时候还要换来一句“我就那么不信呢！”真的无力又无奈。
就在我趴在床上码下这些文字的刚刚，我一直听到似乎是叮叮叮的声音在响，我怀疑是冰箱门没关好，于是起身去查看，发现冰箱并没在想，此时叮叮叮的声音也没了，但我又在床上的时候似乎远方又传来这个声音，很想把这个声音的始作俑者抓出来砸个稀巴烂！一直回荡，真的很烦，现在似乎听不见了，但表的声音又在安静的房间里轰轰轰地侵蚀我的精神，主卧的表不走了，客卧的表比正点快五分钟，客厅的表比客卧的表快五分钟，厨房的表比客厅的表快20分钟……想把这些表都砸个稀巴烂！
我可以想到回家后的孤独，我可以想到回家后的困顿，我可以想到回家后越来越频繁的烦躁和谎言，我可以想到回家后被次次的逼问，我可以想到回家后更多的有口难言，很多的压抑，愈加无力的掩饰，愈加无法避免的冲突和可能更早到来的悲剧……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自己一事无成，我恨我自己没有自信，我恨我自己如此蠢笨愚钝，我恨我自己被自己困住无法酣畅淋漓……我真的很想恨别人，但被我恨的那个我自己居然不允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溃提，现在的我觉得快乐有点奢望，我只是想还有理由，还能够，活下去，而已。
太阳又升起来了，我，能不能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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