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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样(一)

如果不是这样(一)

作者: 星絮 | 来源:发表于2018-08-07 00:06 被阅读433次

    晌午,母亲在房里睡下了。我斜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不久倦意四起,眼睛慢慢垂下。

    叮咚一声门铃,我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原来是快递。

    是闺蜜小鸢给我的快递,小包裹很轻,我猜是烟。仔细打开半透明的泡沫袋包装,果然是六包进口的香烟,我看了一下,好像是阿根廷的。哦,记得几个月前她和我说起过要去南美旅行一次。时间多么快,她已经回来了。

    小鸢住得离我很远,近两年我们见面很少,但偶尔,晚上我们在微信上会聊很久。

    我打开一包,抽出一支,移步到厨房,关上门,啪地摁下打火机,点燃了烟,大力吸一口。烟气粗暴地顶了一下我的嗓子眼,然后进入了我的胸腔,随即又缓缓从我的鼻腔流溢出来。我顺手按下油烟机,用脚勾过小塑料凳,一屁股坐下。

    在嗡嗡的油烟机声音伴随下,我又慢慢吸一口,才觉得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看一眼手中的烟,心里轻叹一声,它才是我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我渐渐地养成一个习惯,当我一个人时,我点燃一支烟,心里有说不出的平静,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坦然的,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会涌出感恩,原来一支烟,竟然能赶走我的孤独。只有看着眼前的烟,尤其是在我吸一口的时候,烟头那个燃起的小小火光,仿佛就是一种温暖的慰籍。如果是夜里,那个亮亮的小红点,就是温暖的陪伴了。

    和香烟结缘,是两年前在小鸢家里,那是她刚搬家不久,邀请了她的一帮朋友去庆祝乔迁之喜。新家够宽敞,在远远的郊外。我们吃着外卖,也觥筹交错地寻开心。她的一个朋友递给我一支烟,我说不会,就拒绝了,哪知她说,试一下,或许你会喜欢。我真的鬼使神差地点燃吸了一口,竟然,平顺极了,完全没有电影里常有的那种,抽第一口烟时的狼狈咳嗽。而且,烟进入我的气道,我的肺,我似乎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快感。奇怪,那一刻,我竟然成了自己很陌生的人,但我欲罢不能。

    小鸢如果还住在市区该多好啊!也许我们就会找个就近的咖啡馆坐下,我跟她诉诉苦,她是个好听众,经常会安慰我几下,或者什么也不说,就是抱着我,她仿佛是我的精神依靠。

    小鸢多年以前离了婚,她没有孩子,变成自由自在身了,早年一直照顾她多病的母亲,直到她病逝。她父亲便到乡下和她大姐一起住了。两年多前小鸢卖掉市区的房子,买了比郊区还远的花桥的房子,她说反正一个人,她喜欢空荡荡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内心非常羡慕小鸢,自由而潇洒,谁说单身不好呢?看看我,生活过得就像早年看过的一部电影,《一地鸡毛》。然而,我又能够改变什么呢?我想到了父亲,这世上唯一和我心灵相通的人,可惜他不在了。

    01

    父亲去世一晃已经十三年了,时间多快呀!那年我刚四十,女儿读小学。父亲得病以前一直是健康的。可是,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它像梦境一样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发生了。父亲的离开,仿佛把我身体中的一部分説不清的东西也带走了。

    在父亲去世的头三年里,我内心很难释怀,我总在想,他的病,本不应该这么快走的。我一度在心里对母亲是有些怨恨的,关于父亲的治疗,都是母亲说了算,不是说她不尽力,虽然她曾经是区级医院的中医师,但医学在这些年的发展母亲并不很清楚。 那段时间,我非常难过,在家常常不说话,先生并没有觉出我的异样,我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有时我想和他讨论,听听他的想法,但是他没有任何想法。失望之后,我明白一个道理,毕竟不是他的父亲。

    父亲治疗的前期,有一位三甲医院的医生还有点误诊,所幸时间没有拖很长,还是确诊了肿瘤。那段时间,一直是母亲拿主意,电话联络她的资源,我跑腿执行,先生负责照顾女儿。后来慢慢地,我试图说服自己,要接受事实。想到父亲对我的关爱,他化疗时的痛苦,我心痛不已。我恨自己的懦弱,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主张争取过,因为我也害怕责任,怕父亲用我的意见治疗,可能结果更糟。我就在这样的矛盾煎熬中一年年走过来。

    客厅依然是老样子,父亲病的那年,他裹着厚厚的冬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的陈设,在我眼中都模糊了,我收拾得还算整洁,要不母亲会抱怨的。

    再点燃一支烟,望着从鼻子和嘴巴里呼出的烟雾,陈年往事也在眼前缭绕起来。

    02

    我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无论是长相还是工作。日子一晃而过,但我是快乐的。不是有首歌,平平淡淡才是真嘛,我以为那就是最好的。还因为在曾经的青春岁月里,有只属于我的骄傲。那时我有很多女孩子不具备的优势,说起来,这全是父亲的功劳。他是高中物理老师,所以初中物理开课之前,父亲就开始教我了。于是,物理成绩我一直是在班上名列前茅的,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高中毕业,这在女孩子里并不多见,父亲为此很自豪,母亲却不以为然。但我的其他功课,就非常一般,尤其是文科,很差强人意。除了爱看看小说,对社会学方面的科目,我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只考进一所很普通的本地大学,当然,选择了自己的强项,进入物理系。

    可我最终并没有靠物理吃饭。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好笑,很多人都说我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遗传,别人不知道,连一些亲戚也这么说。其实,根本不存在遗传这一说,因为父亲不是我的生父,我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是我的继父。也许是他教我教得好。

    打我记事起,忘了是几岁,我便隐隐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母亲离婚了。我还没有上小学,母亲又结婚了。我只记得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颇有些生疏。小学的大部分时间是住外婆家的,外公去世得早。外婆有时和我提起生父,一提起总是叹气,并说,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孝顺母亲。

    到我上初中了,外婆去世,我才和父母亲一起住。那时家里的房子很小,我住在小阁楼上,是父亲亲自搭的。母亲并不隐瞒我什么,有一次我问起她有关我亲生父亲的事情,她便和我说了她的经历。我听了有一点错愕,但并不惊奇。虽然我还没有成年,也明白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好了。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就是我的继父。

    母亲告诉我,在我刚出生不久,生父见过我,还在襁褓里的我,当然不会记得。直到大二的一个寒假,母亲带我去一个高级餐厅,我见到了我的生父。生父长得高大,有点瘦削,不算好看,但斯文。那次见面他给了我一个两万块港币的红包,还有一对精致的钻石耳环。

    在我的感觉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生父,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感觉他是和我不相干的人,是陌生人。那对耳环我很喜欢,钱我交给了母亲。母亲曾经告诉我,生父是个生意人,母亲和他结婚以后就有了我,生下我不久,生父让母亲带我一起去香港生活,和他团聚。母亲考虑到外公外婆,拒绝了,于是他俩找不出妥协的路,便分手了。

    年轻时的母亲很美,她很快找到了新的男朋友——卢老师。卢老师是高中物理老师,也很高大,戴一副黑框眼镜,斯文又有点帅气,不仅高大还健壮。他对母亲很好,对我也很好。小学时,母亲得了很重的病,我后来才知道,是癌症,继父就一直照顾她,直至她病愈。我想,他当我的爸爸是合格的,因为他爱母亲爱得死心塌地。虽然他只比母亲大了两岁,是头婚,但结婚以后没有再给我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因为母亲不想再生第二个了,而继父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而是乐呵呵地说,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不生也没有关系。我听到后,有些感动,他是指已经有了我。就这样,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母亲和我。

    03

    我的童年是完整的,没有缺失任何的爱。虽然儿时的物质生活很贫乏,一家住小小的房子,现在看来就是蜗居,继父给我搭了一个小阁楼,晚上睡觉我得爬上去,但母亲和继父一直陪伴着我,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啊!他教我打球,陪我跑步,带我去公园放风筝。

    中学他承包了我所有的数理化问题,班上不少女同学都来过我家,问父亲一些不懂的物理题目,大家都羡慕我有这么厉害的爸爸,要是搁现在,父亲不知道能赚多少外快呢。可是父亲永远都很谦和,也乐于助人。退休后,除了正式几个机构邀请他上课外,其他人问他,一概不收钱。他总是和我说,人家碰到难题了,我又是老师,举手之劳嘛,教了几十年都烂熟于心了,课都不用重新备,都是小区里的,或是同学的孩子,收钱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母亲不这样想,我高中时,周末有同学来家问题目,起初她还和气地说几句,渐渐地就不搭理了,再后来,脸色也不好看了。有时搞得我和父亲很尴尬,于是父亲就悄悄和我说,让我当小老师,尽量少叫同学来家里,免得母亲不高兴。

    我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学期开学都是父亲送我去学校,他在我箱子里放了一张全家福,是黑白的,是我读初中时拍的,我梳了两条麻花辫。离开时,他总是私下里塞个十来块零花钱给我,虽然我几乎每个礼拜都回家。同学都说我长得像爸爸多一点,我总是笑而不语。

    大学毕业前,父母亲换了比较大的房子,并且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父亲总是在我的书桌上放几块巧克力,有时是一个水果,或者几本小说。父亲就是我的知己。

    在家里,父亲基本是闲不下来的,他常常边做事边和我聊天,我功课不多时就帮他一起干。母亲多半是看电视或者在厨房做饭,但我觉得父亲做饭更好吃一些。父亲永远都让着母亲,家里大小事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者和跟随者。每当我兴高采烈地回家说些我认为的好事或令我开心的事,父亲通常和我一起高兴,母亲多半会直接泼一盆凉水,或者说我太幼稚了。慢慢的,我越来越少和母亲说话,基本只和父亲沟通。

    有阵子母亲迷上了跳舞,周末她常常找她医院的同事去跳舞,早上吃过早饭就出去,到中午饭时间才回来,父亲在家里忙进忙出地买汰烧。到下午他拿出教材来备课时,往往就在沙发上瞌睡了,那是累的呀。父亲的头发都花白了,衣服都是很旧的,夏天的白汗衫都洗出了洞,还不扔掉,他说这样才凉快。我心疼父亲,和他说,你叫妈妈不要整天出去玩,要帮你分担一点家务。

    父亲说,以前我教毕业班经常早出晚归,都是你妈在操持这个家,很辛苦的,现在我教高一轻松多了,该让她放松放松了。父亲就是这样很护着母亲,我是不敢和母亲论理的,况且母亲玩归玩,生活中还是很体贴父亲的,母亲自己对吃极其没有要求,但有时会为父亲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我知道父亲为此心存感激。所以他揽下里里外外几乎所有的家务,他总说母亲长得矮小又体弱,他一个大男人多干点活是应该的。

    所以,无论是在旁人看来,还是我心里,父母亲都是很恩爱的一对,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是幸福的。但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改变了家里的风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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