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哥大：做一只开森的长颈鹿

哥大Low Memorial Library前又搭起了用于迎新的帐篷，在我看来是具有送别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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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舍不得哥大。

哥大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大学，有我心目中大学的样子。哥大的wifi是完全开放的，只要置身校园中，不需要账户密码就能使用wifi，可以直接访问大部分校内资源包括数据库。我去过的教学楼，在白天都是没有门禁的，甚至有些图书馆也不需要刷卡。我参加过的校园活动，几乎全部对公众开放，网上注册即可。这些活动的话题也非常开放，左中右都有。为了了解各种seminar信息，我给经济系秘书发邮件，她当天就把我加到了群邮list中——这之后，我就混迹各种主题的seminar series，不亦乐乎地听pre，心安理得地蹭饭，连学生卡都不用带。虽然哥大对访问学者旁听课程有一些限制，但我给任课老师发邮件说明时，他们都特别热情地回复，并帮我开通网络学堂的权限。哥大不收取“板凳费”，对我们这种“外来户”可谓相当大方。

不想离开哥大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哥大这一年有点梦幻，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谈笑都是大牛，往来不缺段子。虽然物价高的离谱，却也能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上整点小情调。可是，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回国就博士五年级了。能不能优雅地滚蛋、找到一口饭吃，就靠这一年了。一方面想拼命，另一方面想逃跑。

严格来说，“博士X年级”这个说法是不准的。已经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但尚未毕业的博士研究生，不能称博士，只是“博士候选人”，英文对应词为Ph.D. candidate. Candidate这个词来源于拉丁文Candidus, 是白色的意思，演化为“候选人”，大致是因为古代西方候选官员往往穿一身儿白袍。在现代语境里，有一个可能更加贴切的解读：博士生都是“小白”——在象牙塔里待了若干年的“小白”。

虽然一如既往是“小白”，但这一年来毕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例如，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说话、写字都得考虑受众。我有次给女朋友解释“婚姻市场”为什么能被称为“市场”、其“交易结构”如何，我的小可爱甩我一句：“你思想有问题。”我后来做了深刻反思，告诫自己真得时刻考虑受众。昨天闲听《金庸传》，听到金庸先生所写的钱塘江潮，“时潮声愈响，两人话声渐被淹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来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锋，于金鼓齐鸣中，一往无前。潮水愈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一座巨大的水墙直向海塘压来。”感觉金庸先生也不过如此。奔走于钢筋水泥中的市民有几个见过玉城雪岭，这和平年代成长的幸运儿又有几个见过百万大军冲锋。如果让我打比方，我会说：“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像央行印钱般哗哗哗哗，又像房价一样涨涨涨涨。” 寥寥两句，谁都懂了：钱塘江潮真壮（xiong）观（meng）啊。

在考虑受众的同时，也明白了必要时得“针锋相对”。例如，静静听对方说完，然后缓慢地说：“哦，是吗？你说的是一个事实还是观点？” 足够让对方愣一下了，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观点”，可能他都没想过。这个梗的出处是马可·奥勒留：“Everything we hear is an opinion, not a fact. Everything we see is a perspective, not the truth.” 又例如，静静听对方说完，然后缓慢地说：“你说的是一个相关关系还是因果关系？” 证明表面相关的事物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已经不易，把看似不相关事物的内在机理联系起来则是难上加难。又例如，静静听对方说完，然后缓慢地说：“你考虑的是均衡状况还只是局部变化？” 估计对手就吐血而亡了。用均衡的框架来分析问题，是我这几年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之一。当然，前提是要静静听对方说完，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实在不想听，左耳进右耳出、不过脑子就是。有关部门如果有这个觉悟，也就不用404了。

以上。装X结束了。

现实是：论文很难写，工作很难找。被视为nerd，还嫌别人浅薄。想当然地揣度社会，牛犊般的自信和发酵中的恐慌如影随形。总之还是“小白”。

这种无奈，可以从两句抱怨中窥见一斑。
学生甲：My regressions are not significant...yet...
学生乙：The real world deviates a little from my model...well, quite a little...

前几天跟一个大牛老师聊天，她说人最重要的能力是自知和努力。知道自己差在哪儿，然后下功夫提升。她说她见过的很多学生最差的还不是努力程度不够，而是不知道自己差在哪儿。

我似乎确凿是知道自己差在哪儿的。但似乎确凿还可以更加努力。以后要对自己更“狠”一点。

大牛在课上还说，“回归”不仅是一种计量方法，也是一个自然规则、演化模式、思维方式。人和事终会有回归到均衡的态势，随机扰动跟均衡状态（及其一阶决定因素）是相互独立的。所以知道自己的本心和本位很重要，才不至于被随机扰动吹着跑来跑去。

所以我甘心做一只开森的长颈鹿。吃到树叶的同时，对自己所做之事感觉有趣，并能给别人带来一些好处，就心满意足了。

再见哥大。2011年我第一次来哥大，是个“小白”本科生。当时许下的很多心愿还没有达成。此刻再别哥大，我是个“小白”博士生。那些心愿我还记得。好好奋斗，未来可期。希望将来能变成“大白”，武艺高强还温柔善良，守护自己珍爱的人和事业。

感谢的话放在最后。有些人和事，可以一直发光。

长颈鹿 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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