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

读书的前提是要有书。过去时代，不像现在，纸质书、电子书、报章杂志、宣传广告，到处都有，想读书，随时可以得到。一个村子，识字人加起来，还不到一个班。文盲家庭，不存有书，半文盲家庭，也不见得就会有书。文字的繁难，把许许多多的人阻隔在阅读外面。最好做的生意是卖豆腐，最难做的事恐怕就是买书了。

只是，到了我上中学的时代，乡村文明有了大幅度提升，初中生、高中生逐渐多起来。县城有一家新华书店，三间屋子，里面很有几架书摆着出售。初中二年级，我课余时间学习竹编。织成第一对粪箕，拿去街市上卖，得到二角五分钱。捏着两张角票，外加一枚五分的硬币，来到书店，买了一本书，叫《金田起义》。回来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翻。来到挽澜桥上，河水滚滚滔滔流去，我则坐在桥墩上，把书中的插图看了一遍又一遍。通过插图，第一次知道太平军是穿那样的衣裳裤子，戴那样的帽子，使用那样的刀矛，在战场上的厮杀场面曾经是那样……

在县城读高中，是住校。闲暇时间，我就去书店逛逛。书店售书不像现在开放，柜台拦起来，封闭式。看书可以，站在柜台外，距离一米多远，用眼光瞄，扫过来扫过去。好在书脊上印着书的名字，即使不能摸书和翻书，仍可以通过书名，大概推测出书的内容。《马克思传》、《列宁全集》、《毛泽东选集》、《鲁迅杂文集》、《红楼梦》……前三本是无产阶级领袖们的政治论述，中一本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的著作，最后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峰巅之作。

其实，一个穷学生，来这里逛书店，不过是解解眼馋，借此得到一些书的信息，买是买不起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三分钱的菜金，五分钱的饭票。打一个菜，什么菜？一勺子白菜，或是土豆；打一个饭，什么饭？一小木勺米饭。师傅说，这就是半斤了，这就是你一餐的食粮了。周末从家里来，父亲给一二元钱做生活费，解决的仅只生存问题。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上学读书才有可能，所谓发展才有可能。有饭吃，能吃饭，是每个人的刚需。

有次逛书店，看到一本《中国通史简编》，历史学家范文澜先生编写的，该书成于抗战期期的延安。有次读报发现，这是毛泽东主席推荐过的著作。我的眼睛在鸭蛋绿的书壳上反复摩挲，很是想买呀。自小我喜欢听历史故事，认识字了，便喜欢读历史书。在“文革”那样的极左年代，货架上的历史书，好像也只有这么一本。让售货员取下架上的书来看看，我立在柜台前翻了很长时间，很是贪婪、留恋、不舍。逐渐，售货员脸色不好了，她已经厌恶我了。买你又不买，就这样翻书，耽误时间，这里是书店，不是阅览室。我明白，自己哪里拿得出九角钱的购书费。

无可奈何，把书赔给售货员，怅然离去。夜晚，睡在床上，这本书老浮现在眼前。我要买下这本书，我一定要得到这本书。周末回去给家里要钱？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父母亲每日为生活打拼，已经很辛苦了。每周给我的生活费，要么是卖鸡蛋换来的，要么是卖节省了准备自家食用的辣椒得来的，要么是卖上山采来草药得到的……自己怎么忍心多要买书的钱。我要读书，我要买书，愿望是强烈的。路要靠人去走，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有了，就餐的时候不打菜吃，只吃白饭，一天可以节约下六分钱的菜金，十天就是六角钱……终于，我买到了这本书，然后不断地捧读，它是我最早历史知识的底垫书。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把《中国通史简编》全四册买齐了。

参加工作，当民办教师，我每月有不多一点津贴，全用来买书了。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我努力复习，准备参加高考。当时参考书奇缺，有一次，得到新华书店到了一批《初等代数》和《几何》书的信息，一放中午学，哪里等得吃饭，赶紧拄着拐杖走几里路来到书店。此时，等待买书的人已经排列出一长串队伍了。加入进去，排在队列里等待。书店总是迟迟不开门，大家都盼望着，我则是盼望加饥渴着。那时农村人吃不起早餐，从昨日到现在，我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了，疲劳不断袭来，腿有些发软，眼睛有些发花。为了买书，为了买到书，必须坚持住。太阳越来越热辣，书店终于开门了，轮到我买书了。售货员把两本书递给我后，便大声通知后面的顾客：“卖完了。”等我拿着书回到学校，上课时间到了。为买两本参考书，少吃两顿饭，饿一天肚子，值得。

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周末或是假期，我会带着我孙儿到新知书城去买书。乘电梯达四楼，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设有阅览区、售书区、文具区，全部向顾客开架售书。我操纵着电动轮椅，游弋在这书海里。一架一架地看，一排一排地寻找，像沙里淘金那样，淘我想买的书。我孙子也和我一样，在儿童读物区找他想买的书。慢慢走，缓缓行，爷孙俩，找到想买的书，从架上取下来抱着，来到收银台付款。有时在心里预定个数字，今天买两百元的书，三百元的书，以拿得动为标准。

网络发达，物流发达后，买书更加方便了。整个智能电话抬的，坐在客厅里，躺在床上，或是饭后闲暇就可以购书。网上找几家书店，这家进去看看，那家进去浏览一下，发现想买的书，下个订单，过二三天，便有快递公司打电话来，让去取包裹。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秀才不出门，就把想要的书买到手，天大的好事啊。像星云大师的著作，一些名人传记，还有一些世界名著，我就是从网上买来的，而且价格便宜。当我把自己的购书费贡献给网络后，心里纠结的是，我过去买书的实体书店，它们怎样生存？可这又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