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您好，您在那边还好吗？您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但我每时每刻也都在想您，尤其是回老家后，更为忧伤。我好想和您说说话——
妈妈，你走的头两天，各个单位都来我的学校检查，有许多麻烦事要处理。再加上房东偷接了我们的暖气管道，致使我们无论怎么烧暖气也不是很暖，尤其是您住的那一排，怎么烧，暖气片也没温度，无奈下我又买了电暖片，我知道后非常恼火。在这种情况下你问我话，我心中的怒气一下子就爆发了，冲着您发了很大的火，再进来就是送早饭，我送来了四个丸子圪蛋蛋、一片糕，还有少许菜，我隐约感觉到您在看我，而我却没理您，还在想我的事情，饭送下我就径直走了。到了厨房，女儿提醒我还没有给您送鸡腿，我随手拿了一个鸡腿又去送。一进门，看见桌前没了您，再看，您跌倒在床上，脸色铁青。我看到碗里的糕不见了，我想应该是糕噎住了。连忙拽起来就在背上拍，不见好转，我赶紧把您送到镇医院，但医院没氧气了。又连忙转到县医院，可一检查，医生说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妈——我当时后悔死了，恨我早上为何给您发火，我不住地打我的口，打我的头，怎么也抵不住心中的内疚！我只好拉着拖鞋，披着乱发随即把您送回老家……
一路上我的脸紧挨着您的脸，我把外套盖在你身上，紧紧地抱着您，总希望温度能使您复活。司机送到咱脑畔上，弟弟来背您，我彻底绝望了——您常常不要人背，总要自己走。那天任凭怎样也不作声，在弟弟的背上，您的手随便吊垂……
妈妈，给您清洗完浑身，我给您擦了又擦，在头上拦上了刚替下来的棉袄。因为天窗开着，我怕吹坏了您的头。当把您往棺材里放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您说的那句话“我不老，我要活100岁。”妈妈，您怎说话不算数了呢？
晚上弟媳做了面条我吃不下，碗也没端。我坐在热炕上，您却在外面的敞口子窑里，我心如刀绞。
平师看的葬日是第二年古历正月十一。妈妈，您是不想走，还想在咱老家过个年，是吗？
我的两个孩子还在山西，我又去山西和他们过年，准备正月初再回来送您。可到了山西，到了灶房，到了您住的房子，那里都是您的影子。我看到您吃了一半饭的饭碗，那剩下的一个丸子圪蛋蛋和少许菜，伤心透顶！我端着那个碗不知所措，好想再让您接住啊！
我坐在您睡过的床上，想起前几天您伸手想抓我，我没在意，后悔死了。现在我想抓您的手，却抓不到了，永远也抓不到了！
妈妈，我把您穿过的衣服又洗了一遍，挂在外面的铁丝上。我洗的很净很净，因为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洗衣服了！
第二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我伤心至此，难以控制，怎么也呆不住。所以又返回老家，长途车已经不跑了，倒了几趟车才回到我婆家。看到我婆婆穿和你一样的衣服（以前总买一样的衣服给两位老人），我放声大嚎，害的大家都哭了。
看到婆婆家放的轮椅，暖宝宝，是一个外甥买来的。我揪心的痛，我忙于工作，每时每刻都在学校，从不出去游逛，还不知道有这么先进的用具。可以坐在轮椅上大小便，暖宝宝可以取暖。您的手经常冰凉冰凉，我怎不给你买个暖宝宝？您经常一个人持着尿盆大便，有时又要拿盆又要拿开塞露，顾不了把屎糊到裤边上，我还嫌你不操心，边擦边数落。我恨自己怎么不给你买那样一个轮椅？所有要做的事情在此时此刻才豁然开朗。
妈妈，我想起腊月二个一山西过会那天，我和姐姐去赶会，每人买了一条打底裤回来。看到您少做没弄低着头，我也没多想。我恨我为啥没给你买衣服，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伤心之余，我便去了吉镇，专门给你买了一身保暖衣，一身外套。而就在我和我二哥往棺材里放这些衣服时我才知道是我害死了您。您的脸上有道道血迹，是得了脑溢血，根本不是糕噎的，是我把您拍坏的。妈妈，是您老化了的血管经不起我的火气而爆裂的吧？我想如果我不发火，如果我不在背上拍，也许你就不会走，我太不孝了！
前几天一亲戚来，带了老家的小米黄酒，你问我，我当时忙，告诉你咱过年喝，你点了点头。可黄酒还没喝，您就走了，我恨自己为何不当时就给你热的喝了呢？
正月，快到您下葬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尺厚的雪。我们一边铲，一边走才从我婆家到了咱家。家里有不少人，而我却异常失落。在几眼窑中走过来走过去，总是停不住脚步，好像要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
到了墓坑前，他们抬着棺材往进去放您，我又想起您说的话：“我不老，你们就把我放不进墓窑里”。妈，你怎没有任何反抗呢？
妈，您走后，我还是继续办学。想您了就去您住过的房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坐会，把你的衣服拿出来看看，摸摸，再收藏。
妈，我知道你不想在山西住，那里人生，口音不同。我顾不上和你说话，更没时间带你去串。白天，也只能给你送口饭，我要在外面照看幼儿；晚上，我也不能陪你睡，我要和幼儿一块睡；我有时在楼上忙——听老师们讲课，和家长们勾通。时不时听到你叫我，我下来你也没事。我有时很生气，嫌你打扰我工作，可现在想来，你那时确实是孤独极了！
妈妈，我知道你想回绥德，所以我在绥德又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想的回去带你到体育场串，到霍老师家、粉琴娘的家、东风娘的家、安秦娘的家……去串，我也联系好我原来教过的一个学生来接管我的学校。可到了教育局却没有换过来手续，我又不想让我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学校倒闭，始终没能回来。后来您走了，我也没心思装潢那房子，赔钱卖了！
妈妈，现在我们都回老家了。我老公去他堂弟的蘑菇厂去帮忙了，女儿考上公务员去上班了，儿子在绥德二中上高中，家里只有我一人，我从来没有过的悠闲。我想要是您还在该有多好！我有充足的时间伺候您。
妈妈，我看着阳卧室里的单人床，好想让您睡在那儿，让太阳光照着您那冰凉的手脚。我住的楼里有许多老人，看着她们，我多么希望您也在其中。
妈妈，以前您经常给我们讲故事，我没在意，只听了个大概。从您的讲诉中我得知您于1931年5月2日出生在绥德县马家川长张家沟村。您还有一个姐姐由于土窑接的口子塌方压坏了！您说我外公聪明能干，是干大事的人。土地革命时期，分为红白两派，我外公跟的是红军，是马家川乡的带头人。他相信毛主席，相信共产党。1934年我外公不幸落到白军手里，于吉镇就义。我清楚地记得，您讲的时候非常难过。就义那天，他天不明告别了有关亲属，走到他的俩姨——我奶奶家，时间太紧，奶奶把蒸了一气的馍馍拿了两个装在他大衣口袋里。待到晚上从笸箩里抬回来的时候那两个生馍馍还在口袋里。刑场上他讲了许多话，视死如归。他忠于党，忠于人民，是革命的英雄。
妈妈，不久前我高中同学聚会。我们相跟着游玩，到了绥德革命烈士纪念馆，偶然间我看到了我外公的名字——张步其，我顿时百感交集，是伤心还是自豪？也许二者都有吧！我站在哪里许久，还是在同学的数次催促下才离开的。
妈妈，您说我外公的墓窑塌了。为了完成您的心愿，我们兄妹几个给我外公烧了纸扎，又买了个大饭桌放在坟前。妈妈，您就放心吧，我每次给您烧纸送衣送食也没少外公外婆的。我为我有这样的英雄长辈而感到自豪！
妈妈，记得您还说过，胡宗南进攻时我外婆背着你，同大伙一块躲藏，待跑到洞里，才知道背上的你丢了！她当时站立不安，想哭不敢哭，想找又不敢找。多亏后面的人捡到才拾回了你一条命。
你还说，外公没了，你们母子难以生存，外婆拖着你，怀揣大舅改嫁到董家山。您十五岁那年，我外婆让我奶奶做了你的婆婆，说是亲上加亲，好照顾您。可没想到，所谓的照顾，竟然变成了煎熬。我父亲那个少爷脾气——好吃好的怕动弹。一天到晚打扮的有角有楞，打牌上瘾！您坐月了，水瓮里没水了，您就拿酿醋的冰消化成了水熬米汤，喝的心口子疼。有时间他串回来，看饭食不合口味，还丢盆摔碗。
姐姐得天花休克，放在干草上说是等得吃了饭送走。一家人都吃饭了，您还是盯着你的孩子，守在干草捆前，给干草上盖上被子，也许是您的爱心、仁慈感动了上帝，当父亲吃完饭时，我姐姐有了温度，你高兴的连干草抱上了炕。每每讲到这里，您总是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您爱每个孩子，那个都是您的心头肉。
您十七岁那年，我外婆因病去世，年仅39岁。丢下三个幼小的孩子——大舅12岁，小姨7岁，二舅才4岁。年前，看着前院的孩子们向妈妈要新衣服、要好吃的，你们羡慕不已！您搂着他们几个哭成一堆。外婆不在了，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把你当作娘，一个劲地往咱家跑，来了就不想回。坐月期间，我奶奶给你熬了米汤，他们就站在脚地上瞅着，你喝不下。等奶奶一走，就赶紧让他们每人喝两口，而自己却饿着肚子……
天凉了，人家都穿棉衣了，舅舅他们穿不上，您就在月地里边哭边给他们做，做的您后来舌头麻，眼睛看不清……落下了不少病根。
我二哥高中毕业那年，大哥俩口出门了，我父亲从脑畔上寻柴不小心跌下来。这下我们更可怜了，没人挣工分，就靠我二哥当民教那9分支撑着，他那时才19岁。大人不去队里劳动，我们分粮食都觉得没理，二哥总是等别人都分了，他才去分，几小时家站在哪里等着……您在硷畔上一瞭一回，一瞭一回，急得揪心。
1978年我考上重点高中。二哥很高兴，您也很高兴。为了给我筹到三块五报名费，您竟然把您心爱的广播卖给了脑畔上的邻居，您最爱听的白毛女，红灯记片段就只听了十来天。
高考落榜，我有病在家那几年，要不是您我简直无法活下去。是您鼓励我到那说那的话，便叫人家说你文不成武不就。我因此咬紧牙关学会了做布鞋，做棉衣，缝被子，打粮食，拉平车收秋等活。
生弟弟那年，年成不好，每人只分了两筐山芋，咱们村生了十几个孩子，大多养活不起整端了（溺死了），而咱的你舍不得却留了下来。您就是用那几筐山芋养活了弟弟。没衣服给他穿，您就整天用一件旧夹袄把他背在背上，您的背成了他的摇篮。
为了我们尽力吃饱，不挨饿，你想办法营造吃的，拿莙荙圪嘟，菜圪嘟呲糠炒面，十天半月在石磨上推，我父亲连牲口还不给你拴一下。你赶着毛驴在石磨道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还记得农业社时您到队里的粉房前等的领粉渣，竟半天在哪里排队……妈妈，您为了儿女、兄弟姊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在老人身上，您也是一片孝心。虽然很穷，但尽力照顾。奶奶因此很感激你，一到咱家就不想走了。家族中的人甚是嫉妒，想办法挤兑您。恰巧奶奶得了肾炎，以前叫水鼓病，浑身浮肿。他们诬陷说是您打肿的，便买通队干准备开会批判您。您却一点也不知道！多亏了一队干家中遭了事，才免了您的罪。真是老天有眼！妈妈您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呀！
妈妈，我不会忘记，为了给我姐的孩子断奶，你整夜背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猫呀狗呀的念道。太瞌睡了，您竟然碰在窑面上，在头上碰了个大疙瘩。我也不会忘记我去山西教书，您背着我两岁半的孩子干活。有一晚她发高烧半夜背她到马家圪凹看病，回来时跌到河里浑身湿了个透。 妈妈您不仅对我们，对老人，对兄妹一片真诚不辞劳苦，对任何人也是如此。
我也不会忘记我堂哥一家不知道那去了，你给他家照门喂猪一个月。他家离咱家足有二里地，还要下一个坡，上一个坡。每天晚上您摸着漆黑去，我真不知道您那来的动力承担这样的责任？也不知道什么因素使您任劳任怨一个月？
邻居我干妈家饿的不能了，准去山西落户去。为了给她女儿做一件新布衫，你把我掐好的麦箭箭给了她几框让添的卖了。还把坡底下的半盖盖，红眼眼枣摘了一筛筛送给，作为路上的干粮。
妈妈，您的善良、仁慈、厚道迎得环境内的所有人的尊敬。在您那年有病期间时不时有人来看您，送来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前些天，二连表嫂打电话来想让我也回去串串。听到她熟悉的声音，犹如听到您的声音，好亲切啊！我真的去了。班车把我送到梁甲山上，我就步行回村。这条路太熟悉了！路过咱家的山芋地，勾起了我的思绪，以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放大礼拜时您怕我害怕，总在这里等我。现在地里杂草丛生，我一阵心酸。依稀看到您在草中绕来绕去的身影，我大身呼唤——答应的是野草的摆动。
到了咱家的枣树地我思绪万千，以前您总是站在这里等我送我。那笑盈盈的面孔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叮咛的话儿好像又在耳畔响起。那棵老桃树还在，以前您准是把提前给我准备好的干粮放在哪里，再用石头压上（因为家人都饿，家里放不住）然后抽时间给我送来。每次送到学校您总是脚上挤泡，肩上印痕。
到了龙王庙圪嘟上，我到处张望。您以前总是站在哪里叫我们吃饭，我多么想再听听您的叫声啊！我情不自禁，大声地叫了——妈……
表嫂听见了，连忙招呼我。她说了许多话我没听清，随着她的视线我抬起了头——那是您现在的家。
妈，您的坟前有一棵很大的枣树。枣儿鲜红鲜红，结的很稠很稠，您怎一个也没吃？我在坟前嚎啕大哭。招来了鸟儿，引来了白云，唤来了村民，妈妈，难道您就没听到吗？
妈妈，我含泪写完了这些文字，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您若有感觉就给我托个梦吧！让我在梦中再见 见您，和您说说话。好吗？
想您的女儿：凤英 古历八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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