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两页经书,就靠在窗玻璃上睡了。头脑中藏着的烈火——无节制的想象将积聚的记忆烤成了糊状,就像坩埚里的糖浆,沸腾时散发出奇异的甜香。贴着冰冷的玻璃一会儿,它慢慢变凉了,多日的失眠忽然缓解了。
还像六岁坐在门前台阶上发呆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膝上摊着一本画册。一个住在芦苇丛中的长发女妖熬着什么草药,热汽遮住了远方的森林原野以及许多年静静流逝的光阴。我依旧那么孤单,想起画里那位可敬的女人。发呆的台阶换了又换,手里的画册和布偶也换成别的东西,而她四时常在,好像守护的天使。
她面庞瘦削,目光清冷,眉头忧悒,一点也不漂亮。她和祖母年轻时一样,也是我那时渴望成为的样子。她熬药汁时专注的神情有点迷人,一张脸和一双瘦长的手臂被柴火熏得发黑,衣服被烤得焦黄,好像秋天枯干的树叶。可能是她的魔力让黯淡的情景变得耐看;也可能是六岁的眼睛原本就有魔力,透过它看的褴褛的女士也是亮闪闪的。那本画册幸好不见了,因为许多的美经不起成年后思辨的眼睛打量,我已百试不爽,还没有试到这一块,心已破碎——我们对经书里的那位神灵的敬畏都是不得已的,既然世间一直都有如此多的感叹。可是没有谁知道经文的作者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写那些故事,也没有谁知道当初画图的人是窘迫还是漫不经心。为了美的缘故,是能找的最有说服力的借口,来掩饰不敢寻根究底的心。
说到底,我也很怯懦,能伸出枝条却根基浅弱那种的怯懦。我总是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生长,开花,从破败中吸取养分,以根须所在的土壤里幻化出的神灵作大雨倾盆时的止痛剂。阳光热烈的时候,很想大声地笑,可枝叶都疲倦了。
她叹息着,像神灵一样了解我。但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没有人喝的汤汁里。年幼的歌声,青春的花朵,壮年的守护,晚年的陪伴,连她自己的心血和眼泪,都倾注在其中,让她不得不去珍惜。如果她愿意,可以回头看我一眼,就能“使我死而复生”。
但我的命运就是像她一样熬制无人问津的汤药。如果一天,你路过这片沼泽地,遇见靠在窗边做梦才能得以平静的我,看看这些用一代代的沉默熬成的汤汁也是蛮好的事情,但我将不再为它奇异的味道着迷了。也许没有那一天,我今生的梦不得不与她们交迭,望见许许多多飞翔而自由的鹤在这片芦苇中休养生息,活着也仍非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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