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朗读

每晚七点，好文分享——

文/唐明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一手牵牛一手拿书，不想我琅琅书声也感染了牛。它总在吃草的间隙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将我注视，如同一位大智若愚的圣人。后来真正进了学堂，我们多趁曙光乍现之际，冲出校门，散在田间，各捧一两样书本，争抢着破开喉咙，直至声音发涩声带乏力了，才想着早饭也该来了罢。

后来我才悟得，朗读原是极好的运动，极好的补品，极好的灵丹。它让我胸胆开张，神清气爽，即使是一张脸，也饱满丰润；一对儿眼睛，也活泼泼顾盼多姿。那时我说，我劲儿大着，我不怕你们十个百个。他们问我，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劲儿从哪里来？我大笑，我说这不简单？它从嘴上来，这嘴上的真功夫，可是磨练了一年又一年。他们竖起拇指，连称难怪，难怪粗茶淡饭也让你心高气傲，诸子百家也任你南拳北腿。我说还有更多：君不见我少有病状，耸身一跃可上九天，抖开肺腑没有障碍，远比你雄赳赳怯生生的阳刚。

笑话竟是笑话么，我可愈益觉得，十年如一日的喜好朗读，确曾引领过我所有的项目，无论知识的积累，抑或能力的提升，还是智慧的张扬，当然也包括养息身体与磨砺心性的奥妙。

于是我想象古人摇头晃脑朗读经典的神韵，那一定含蕴千古不破的玄机。或许，孔子的从容庄雅，孟子的浩然正气，岳飞与文天祥的极致忠魂，多从自幼的朗读中来。

反观自身，我却渐失朗读的机会。小屋子几口人，莫人受得了聒噪。试着出去，户外却有闲人闲话，野外更有疯人疯语，我仍得噤若寒蝉。

突破口如有，那还是学堂。我可以在教室里和他们一起卖力，一起神游朗读的佳境。可是他们，一听这字眼，立即要嘟起一张嘴，笑我这般没出息，把他们当做小孩子来教训。我却总要一遍接一遍强调，直到他们毕竟装出一副朗读的架势。然而细视之下，却难见有心之人。他们不是心不在焉，双目游移，便是所发非声，所读非物。我熟思再三，方知不冷不热的心态，急功近利的需求，舍尽求远的欲望，纷繁错综的颜色，等等等等，早叫他们静不下来，哪还顾得朗读的绵绵功效。

可我仍得自言自语。我说精选朗读对象罢，要求它文辞优美，内涵丰富，气势磅礴，节奏鲜明，要求它足以提气，养心，值得你百般玩味与诵记。我说用心朗读罢，它能重塑你一切形容的气质：你旁若无人地读它，你会深入绝妙之境；你声情并茂地读它，你会激活喜怒之气；你平心静气地读它，你会舒透全身筋骨。我说孩子，你腿脚松软眼目昏暗，你出语粗俗行思缓慢，你志向肤浅成效菲薄，可知是什么原故？一言以蔽之，缺了朗读之助。可是反过来，倘若你朗读成瘾，朗读得法，朗读生辉，你会突然为之一变：你的骨头要硬起来，你的语气要强起来，你的心量要大起来，你的一颦一笑都要活起来。

言尽于此，意犹未绝。我怀念朗读，一则因它奇迹般的果实，很少有人摘得；一则因它高远的神貌，远远拉开了与今人的距离。

那么朗读，终究还有前程么？

200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