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节选:安内攘外】
对于日方军人策动的华北“自治”运动,日本内阁与元老等唯恐惹起国际纠纷,于是下令不准行使武力。这一情报于11月19日晚被中国方面获知,南京方面便立即电告宋哲元,指出土肥原并无代表日本政府的资格,宋应该立即停止与土肥原间的谈判。次日,蒋针对宋给何应钦的软化电报,进行了严厉斥责。
这时,北平各大学的校长、教务长等五十余人,当面向宋哲元表示他们一致反对“自治”运动,要求宋力撑危局,勿使国家领土主权招致分裂。
就是在这种情势下,宋哲元于11月20日让萧振瀛向北平报界宣布“华北事件停止谈判”,并通知土肥原“不能于20日宣布自治”,土肥原逼宋哲元于20日宣布“自治”的计划遂告破产。其后数日内,土肥原对宋哲元继续加以逼迫,并怂恿冀东“非武装区”专员殷汝耕于11月24日宣布“自治”,成立了“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
伪冀东防共委员会的建立,不仅使宋哲元获得拒绝即行宣布“自治”的借口,且触发了华北各大学教授的严词指责,以及学生抗日运动的蓬勃展开,英、美两国亦表示严重之关切。
正是在以上诸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日本政府指示关东军,应对华北“自治”力谋轻缓之侯。此时的日本方面没有真正看到民族主义大潮在世界范围内的兴起,还以为在武力威胁下能做成“朋友”,这也许是他们最大的失策。
然而,以何应钦为代表的中央势力无论如何暂时不宜在华北继续停留了,日方的高桥坦据说曾经托人转告何:在私交方面,他对何氏表示欢迎,在公事方面,如果何留驻北平,北方将会发生严重的困扰【5】。
毕竟中国方面不想真的激怒了那些日本军国主义者,因此蒋提出成立一个以宋哲元为首的“冀察政务委员会”,以勉力维持华北苟延残喘的局面,使“内外暂可相安”。12月5日的一整天中,何应钦与秦德纯、萧振瀛、陈仪、熊式辉等会商,决定如何要宋哲元单独负起华北的责任。
7日,日本外、陆、海三省批准了在华北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8日,何应钦派熊式辉回南京向蒋报告。9日,由中共组织和领导的“一二·九运动”爆发,学生们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打倒冀察政务委员会”、“打倒卖国贼宋哲元”等口号,当游行队伍到达二十九军卫戍司令部附近时,大批士兵将学生们包围,又是打、又是抓,试图驱散示威人群;被冲散的学生重又聚拢,他们约有3000余人,准备去预定成立“冀察政委会”的外交大楼去举行总示威,当局以为学生们要冲击东交民巷的日本使馆,因此不得不调来一个连和武装警察进行防堵,最终在这场冲突中有100多人受伤、30多人被捕。
10日,北平各校学生实行总罢课,并准备新的斗争。16日,是“冀察政务委员会”预定成立的日子,北平学联又发动了1万余学生举行游行示威,队伍冲破了军警的阻拦,汇拢到天桥广场,在那里举行市民大会,大会通过了不承认“冀察政委会”、反对华北任何傀儡组织、誓死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等项决议案。当游行队伍入城后,再次遭到军警的冲击和镇压,有300多人受伤、20多人被捕。
宋哲元方面之所以要压制学生运动,主要是基于三方面的原因:第一、宋认为学生运动是扰乱治安,是对自己经略华北的干扰;第二、宋认为学生游行罢课是荒废学业,故予以严加取缔;第三、宋认为学生运动是共产党煽动的,此事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自然不能做事不问,而且此事日、蒋也都反对,他更不能不问。但宋哲元还是明白学生们的爱国心情的,因此他的主要目的是在于威吓学生、驱散学生,并使类似事件不再重演,而不是血腥镇压。
17日,北平学联通过决议,宣布各校继续总罢课,向政府提出取消“冀察政委会”、释放被捕同学等要求。在此情况下,南京方面责令教育部长王世杰派人北来,声称要调查学生闹事的“真相”和“背景”。宋哲元则发表《告同学书》和《致大学校长公开信》,要求“制裁共产党分子之煽动”。
在这种舆论压力及混乱情势下,“冀察政务委员会”不得不宣布延期到18日才正式成立,但严密封锁了消息。
“冀察政务委员会”是日、蒋、宋三大政治势力在华北互相角逐和最终妥协的畸形产儿,是具有日、蒋、三重性的怪物。
政委会的产生是日本侵略者策动“华北自治”的结果,是蒋推行对日妥协政策的结果,也是宋哲元利用日蒋矛盾在其夹缝中力图自保的结果。因此对于这个机构,三方实际上都还不能十分的满意,但作为曾经卸职的疆吏、失意的军人、走投无路的“沦落客”,宋哲元能一跃成为平津地区的“天之骄子”、华北地区军政巨头,他的内心自然是更为满足的,为此他事后高兴地说道:“冀察兵权、政权既经统一,自信有维持地方、应付日方之能力。”【6】
“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委员中,属于二十九军系统的为宋哲元、秦德纯、张自忠、石敬亭、门致中、萧振瀛等六人,属于东北军系统的有万福麟、刘哲、胡毓坤、程克等四人,其他七人虽然具有亲日色彩或与日人过从甚密,但同时与蒋、宋也有密切关系,因此在这个委员会中反日实力派是远远胜过亲日派的。以后由于日方坚持要增加亲日派人数,以至于宋哲元为了应付和掌握,当日方每增加一名亲日派时,宋必随之增加一位反日派。
冀察政委会虽然名义上仍然隶属于南京国民政府,但用人行政的权力却掌握在宋哲元手上,在财政方面,关税、盐税、统税和铁路等收入,也完全由冀察政委会截留支配,并用这些收入来扩充军队,实际上已成了变相的自治。这种局面虽不是蒋乐见的,但也相当程度上满足了二十九军半独立的美梦,借着财政便利,二十九最终发展成为一支拥有七万多人的雄壮武装,并在抗战初期再次崭露头角。
冀察政委会的设立,使日本军方所期盼的“自治”政府完全失去设立的根据,土肥原扰攘数月之分离华北的阴谋只得暂时搁置。
只是一小撮狂热的蛮干分子还在蠢蠢欲动,试图在华北问题上建功立业,再加华北日军大量增兵、中日两军情绪不断对立,乃至出现多次摩擦,酿成两次丰台事件、大沽事件等,这便成为七七事变的诱因之一。
此后,宋哲元与日方折冲樽俎,备感苦恼,在很多事情他既不能让日方满意,也不能让蒋满意。如1937年5月张自忠未经中央许可,即率一部分军官前赴日本“观光”;蒋认为“大夫无私交”,在中日关系紧张时期,宋哲元随便同意张自忠的行动,大为悖谬。
但是有一件事情也可以反映出宋哲元的基本态度:1935年蒋在庐山对秦德纯指出“拟将维持华北的重任,交由宋明轩将军负责。务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便中央迅速完成国防”,蒋也一再对宋指出“政府抗日准备未完成前,不要轻启战端”,正因为如此,含垢忍辱的宋哲元平时虽然不免痛苦,但时而也非常乐观;有一次他们又受到国人的责骂,秦德纯来找宋哭诉,宋则安慰秦道:“没有关系,我们是奉命如此。现在报上用五号小字骂宋哲元、秦德纯是汉奸,但包管将来有一天用头号大字登载宋哲元、秦德纯是英雄。”【7】
日方想以王克敏等投日派替代宋哲元,但一直不能得手,日本人鉴于萧振瀛“不能以诚恳态度相待,仍要耍弄权术”,由此招来日本人的反感。日方屡屡向萧施压,要他兑现“承诺”,萧弄得没法,宋哲元于是建议他出国避避风头,可以缓冲一下【8】。1936年6月,萧振瀛出国,张自忠接替了他天津市长的职务。
蒋对坚持大节的宋哲元还是基本满意的,1937年6月22日(即七七事变半月之前)在亲笔信中,蒋如此写道:
明轩吾兄勋鉴:
戈参事(定远)来,接诵手书,感慰无涯。中(正)夙信吾兄公忠体国,必不负中央付托之重任。兹闻近况,益信兄苦撑精神,久而弥笃,幸为自慰。冀察之事,盼兄酌情处理。此间只有为兄负责,设法解除困难,决不使兄独任其难独受群谤。一切望沉着应付,努力前进。成败毁誉,愿与相共。外问挑拨离问之言,别有作用,以后必更加甚。惟在彼此心照,均不置信而已。总之,中央倚畀吾兄之重,有加无已。而中(正)对吾兄公私俱切,更不待言。长城在望,吾无北顾忧矣。余托由卓超参事面达一切。专此布覆,即颂近祉。
中正手启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二日
1984年,在纪念宋哲元百岁冥诞时,作为国民党要员、亲历过华北危局的张群曾感慨地说道:“宋哲元将军秉怀忠义,有燕赵慷慨悲歌之风……兼主冀察政务,秉承中央决策,忍辱负重,虚与敌人周旋,折冲樽俎,争取抗战之准备时间,使敌人两年来未敢举兵再犯,而政府努力长期抗战之准备,亦赖以更加充实。”【9】
此言可谓对宋的盖棺之论,1940年4月5日,宋哲元因病早逝,死在了虽未完责任却足证志节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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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云汉《宋哲元与七七抗战》
【6】转引自吕伟俊主编《宋哲元》,P170
【7】秦德纯《七七前夕忆抗日三名将》
【8】参见刘汝明《七七抗战与廿九军》
【9】转引自《宋哲元》,P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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