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真是一件好事。
当你坐上一种交通工具,奔波在地图上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点上面时,你的奇妙旅程就开始了。你得有一榻安睡的地方,你得有去奔跑的地方,你得去不断认识形形色色的人,然后把你的性格,嵌进那个地方。
也会想到那个盛夏。
那时候,读过一本擅长写青春小说的作家的游记,应该就是在一个夏天,大家都湿漉漉的,心情仿佛闷在一个大罐子里面,里头扎出了几根刚生的草尖,抵在心上,似乎都能听到它们的叫喊。
那个,有一些飘摇又似乎爱着流浪的女作家,用一本书来包裹了她人生里的大半旅行,像是母亲在残风里抱住自己的孩子。所以读起来,会稍微有一点觉得,那些风沙里,那些已经枯萎的花朵,那些断断续续的火车的轰鸣,还有一个月亮,都带着一点苍凉。
而我独独迷上了她书里的西北。
这怎么能不迷人呢?那简直让人心动到窒息。
她说她最爱的一张照片,是远远眺望青海湖时拍下来的。印在书页上的图,显得有些淡,但那种浑然天成的色彩融合,在软软的纸上,好像一下就要跳出来。
我几乎已经闻到了带一点点盐味的风。
灰蓝色的,穿进鼻子里,还有一些西北大漠的粗粝。
她在雷雨天,像一颗染红的橡树,立在风尘扑簌的路边,面色冰冷,眼睛里好像藏着一块撕裂的灯火。她讲她曾经爱过的人,讲去敦煌的路上,有一片苍茫的沙漠和一轮圆圆的月亮,讲夜里的鸣沙山,讲她坐在旅店外,头发湿湿的时候,坐在夜风里等待头发干透,风吹起来了,心里还是不能安静。
于是只能抽一支烟。
所以,才会这么执着地想要去一次西北。
坐上飞机的时候,心好像还留在潮潮绿绿的南方,身体挂在几千米的高空上,眼里有一格小小的荒茫。然后,才后知后觉,西北是膻腥的肉食的味道,是湖盐提炼而出的粗糙的口感,是绿色和蓝色的一滩色彩,是湖与天,是每一个人脸上那团深刻的红晕,刻在西北人的骨头里,一涌而来,来让异乡人拥抱。
当你站在四千多米的高山上,你看不到你的故乡,看不到你爱的人,看不到自己的疲倦又快乐的脸,于是一切都变得简单而痛快了起来。只有风,只有枯竭的沙土,还有扼住血管的高原的手,纯粹的干净,是梦里也再回不去的地方。
或者是,当你从摇摇晃晃的车窗里,一下看到了青海湖,它像一个初夏,是绝美之境。用过去十多年的生命来打赌,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会爱上青海湖。这使得我,在翻出任何关于它的图片时,心里老是就有一点难过,因为在那个七月的天空下呀,我看到的湖水比这要美上数倍,我的视网膜如果会懂爱情,在那一瞬间,应该死死地、痛苦地爱上它了吧。
这真是绝望又凄美的爱情。
还好,在遇见茶卡的时候,它又短暂地移情别恋了,让我觉得,青海湖的那条线,在心里这么深刻的地方,被拔起了一点,是小王子的星球上娇弱美好的玫瑰,日日哀叹,温柔地注视自己的美。
真荒诞。
也真迷人。
可在那之后,我觉得我的旅行,慢慢地像是一本我曾经爱读的书了,它也许还很单薄,还带着一点过于简单的稚嫩,但它有了味道,有了颜色,在第一页,烫上了西北的山脉,勾连起来,就如同“远行”这两个字。
看过以后就会缓慢地回想起来那个七月,模模糊糊地还想得起青旅主人的脸,一张年轻又有些平淡的脸,想起总是大声谈笑的两个司机,在动辄几个小时的路程上,给我们讲他们的过往,都是勇敢的人,为了自由,为了来来往往也不迷失自己,所以放弃安稳,坐上汽车的前座,载着一群又一群伤感或快乐的人,行走在西北的古老的动脉上。想起瑟缩在小小的帐篷里,外面草原的土壤湿润,偶尔还跑过一只小鼠,天上的星光都被浓雾盖住了,可旅人围坐在篝火旁,人人都是篝火上的最热烈的火苗。最后,才是黑马河边的日出,是平淡下来的心情,是在一片黑暗里,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太阳。
你已经归来,你的生活归复乏味与平淡,你的脚步沉重。
但你的一部分又还留在那里。
像在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里,你的身体组织被切下,被保护,装进一个小小的盒子,在你离开的同时,那个盒子被留在那里,在你远行的地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它长出灵魂,长出知觉,与你不同的是,它朝气蓬勃,从未被伤害,柔柔软软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孩子。
它来代替你快乐。
让你在梦里的时候,还能触摸到西北那片瑰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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