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是个盲人,在自家的大门口,却栽培着令人惊羡的几丛玫瑰。
年年岁岁,燕子来时,花开东墙。
玫瑰开放的日子,也是齐先生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有流水似的人群,在花丛旁驻足,他细听人们赏花品评。
两个姑娘为一朵花的颜色,正在进行一场小小的争论:“你看,这朵花是胭脂红。”“不对,应该是绛豆红。”“胭脂红!”“绛豆红!”双方争执不下,只好请齐先生裁决。
齐先生一笑,款款说道:“你们俩人说得都对,又都不对。就这朵花的里外来说,里面是胭脂红,外边是绛豆红。就这朵花的上下来说,下边是胭脂红,上边是绛豆红。从整体效果看,应该算霁红。花朵的颜色,又随天气变化而变化。晴天的时候,可借用瓷器上的郎窑红。雨天的时候,又像矾红。早晨和晚上又不同,早上阳光一照,橘红中带橘黄,这橘黄中又掺进些炒米黄;晚上夕阳西下,这绛豆红中又揉进了冈比亚红。太阳落山了,冈比亚红又变成茄皮紫了。”
两个姑娘听直眼了,他是盲人吗?
渐渐围上一小群人,七嘴八舌,又开始研讨叶子的绿。最后,还是请齐先生点评。
齐先生不紧不慢,用手摸着带倒刺的玫瑰枝条说道:“要说绿,先要说黄。惊蛰过后,酱黄色的枝条开始泛绿,这时的绿是豆绿,颜色有些暗,有点清淡含蓄。慢慢绿意渐浓,变成粉青。到了春分,就在苹果绿底子上洇出了柳叶绿。柳叶绿并没有走下去,却向着秋葵绿转弯了。清明时节,星星点点的就冒出绒绒叶芽,颜色是米汤黄,一天一个样,渐渐变成鹅黄。谷雨以后,叶子一天几变,由孔雀绿变成瓜皮绿。一直到现在才定型,叫翠青绿。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绿得不一样,有深浅相别。一片叶子,阳面与阴面也形象各异。就说我摸着的这片叶子,阳面可以叫豆瓣绿;背后呢,只能算是郎窑绿。”
一个盲人,对颜色的判断,如此准确、细微、精致,有人“啧啧”折服,也有人不解地问:“您双目失明,怎么会甄别各种颜色呢?”
齐先生大笑,指着眼前一群人:“有多少人像你们一样,一年一年,一拨一拨,经过我的门口,观花、赏花、谈花、议花、论花、评花、品花。我眼睛是看不见,可我耳朵灵啊。你们看到了,就如同我看到了,我在借你们的眼睛看啊!”说毕,齐先生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连声说:“谢谢,谢谢!”
人群中不免唏嘘:种花人竟不是赏花人!
齐先生却淡然一笑:人生如花,次第开放;种花人又何必是赏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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