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毛
一场疫情,以无情考验着中国人的有情。
疫情来袭,有人面临的是生与死,这我不能比。我面对的是饭碗砸了,还欠下不少外债。我只能回老家了。
1
上世纪80年代,我出生在黑龙江的一个林场。可能因为是独生子的缘故,父母都比较宠着我,有时根本就是溺爱。
常常被溺爱的结果是残酷的。
我们的林场当时分为作业区和生活区。生活区就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小村落。
由于我的爸爸在林场管点事儿,算是个小头头吧,所以大家都给我家几分面子。在村里,孩子们之间免不了打打闹闹,有时我要是欺负谁了,只要没出大事儿,大家冲着我爸爸的面子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也正是这样,我的嚣张情绪被慢慢培养起来了,最终差点酿成大祸。
在我15岁那年,我和一个同村的孩子发生了争执。因为他的爸爸是林场的防火护林员,我就想给他爸爸一个下马威,吓吓他。
一天, 我趁着没人注意,溜到林场作业区点起了几堆火,做出要放火烧山的样子。
2
林场是最怕火的。
这下儿可好,发现火势后,全林场的人都跑来救火。在大家的努力下,几处火情被扑灭,没有造成大的物质损失和人员伤亡。虽是这样,这也算是一起严重事故了。
看着灰头土脸的人们,不知死的我站出来告诉他们,这几处火都是我放的,以后谁在跟我作对,我就让整个林场烧起来。
大家愣愣地看着我爸爸。
这时我才发现,我爸爸的脸正在一阵阵地变着颜色。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的爸爸已经一个健步冲到了我的身旁。
我一愣,紧接着,我的眼前一团血雾。还没来得及疼呢,眼前一黑,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我爸爸用他手中的消防斧,给我脑袋上来了一下儿。
事后人们回忆,当时有两个幸运。一是大家在我爸爸用消防斧抡了我一下儿后,大家马上把他给拦了下来。再就是,我爸爸因为在气头上,他只顾冲我抡斧子了,没注意斧子的姿态,最终不是斧刃打的我的脑袋。要不那天我死定了。
纵火事件后,我爸爸被一贬到底,被撤了所有职务不说,还差点儿追究刑事责任。我家在林场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倒是我,没意识到纵火事件的严重性。全部心思都还在我爸爸抡我那一斧子上呢。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被父母动过一指头呀。
想不开的我,头伤还没痊愈呢,就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20多年。
3
在离家的20多年里,我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受过苦,也享过福。
经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后,家乡的一切我已经开始淡忘。但我常常想起我妈,我想她。可每当我有回乡的冲动时,我爸爸拿着消防斧向我冲来的画面,就会出现在我脑子里,然后就是一团血雾。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离家的时候我还没有身份证,所以这些年都是用别人的身份证活着,这些证件有时是捡的,有时是偷的。虽然冒充着别人的身份,但我却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年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都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最后一个跟我分手的女友把我留在了湖北孝感,一个因古人行孝感动天地而得名的城市。
也许这是个讽刺吧,一个从没给自己父母尽过孝的人,在孝感扎下根来。
还正是在孝感,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意。
4
从一个早点摊干起来,我慢慢拥有了自己的小饭馆,然后是酒楼。没几年的时间,我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随着生意要扩大经营,我想再租几个门脸,做成酒楼连锁。想法确定后,我开始集资。从几个朋友那儿借到足够资金后我就开干了。
不到两个月,我的另外两间新酒楼装修完成,想着正好能借着一个春节时段,挣上点儿钱。
可就在酒楼准备营业时,新冠疫情来了。对我来说,灭顶之灾呀。
从武汉刚有封城的说法时,我就感觉不对了,可能大事儿要来了。
生意不能做了还是小问题,关键是我的资金已经断链了。装修两个酒楼的工钱和料钱都差很多没给人家结账呢。跟几个朋友那儿弄来的钱是借的,人家不是入股,没时间等。在疫情来临的这个当口上,谁不用钱呀,我怎么给人家交待呢?加上还有一大堆的员工要打发……
这些事让我越想越恐惧,最后恐惧占领了我。我准备出逃。
5
在听说武汉封城的当天,我开车离开了孝感。
因为车牌带个“鄂”字,车行到哪儿都不方便。走投无路下,我想到了回家。
也许很多人在极度无助的时候都会想到家吧。
这时我的脑子里不再充斥着爸爸、消防斧和血雾了,而是妈妈微笑的面容,她向我张开双臂说着:“回来吧,儿子,回家。回家,就不怕了。”
不到两天的时间,我开车回到了老家。在下省道准备进入林场前,我的车被拦了下来——消毒、隔离。
在隔离期间,有户籍警来对我的身份进行核查和落实,毕竟我离开的时候还没领身份证。这时我也了解到了我离家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林场,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就成了国家森林资源保护地了,禁止任何形式的开发。当然,林场的相关人员也都撤了,分散到了别的几个林场去,也有相当一些人选择了自谋生路。也就是说,现在的那片地方只有林,没有场了。
我的家,没了?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户籍警告诉我一个消息,林场是没了,但有几个护林员还在执行着林区的看护任务,其中一个就是我妈妈。民警告诉我,等我过了隔离期,就可以去见我妈妈了。
我随口问了一句:“那我爸呢?”,我报上了父亲的名字。
民警说他是新来的,对这个片区不是很熟悉,当时也是为也核实我的身份才见到了我的妈妈。
谢过民警后,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6
我的隔离期满,我妈妈来接我了。
她明显老了很多,也黑了,但好像更结实和自信了。
我把妈妈抱在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哭。我应该哭的。也许有什么事儿干扰着我吧。
跟妈妈简单问候以后,我问:“妈,爸呢?”
妈妈所答非所问地:“听说你是开车回来的。这些年咱们这边的路不比以前了,变了。你搁我后面开,别撵我,慢慢儿走。别的嗑,回去唠。”
妈妈开着一个国产皮卡,我一路在后面跟着,我半开着车窗,呼吸着车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7
妈妈还住在我们曾经的那个家里,只是村里只有护林队的人和我们这两户人家了,剩下的都是空房,没人住了。
我们的家从外到内还跟我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刚进屋我就看到了桌上爸爸的遗像,我一愣,看着妈妈:“这……”
妈说:“你爸没了6年了。6年前山里着火了,你爸冲进去了,就再没出来。后来找着人了,烧的就剩点儿骨头了。”
我愣愣地听着。
妈继续说:“当时我看火已经越烧越大了,我就跟你爸说这火不好弄啦,咱就在外面打打围吧,你别冲进去了。你爸不干,说要是火烧了林子,就会来烧村子,等都烧没了,咱儿子回来就找不着家了。”
说着,妈妈慢慢低下头,不说了。
8
晚饭前妈妈给我拿来10几个衬衫盒子。还有一个像鸡蛋大小的不规则形的铁疙瘩。
衬衫盒子里是一根根的人参,人参被一条条的细线稳稳地固定在衬衫盒内。有的一盒里是好多根参,有的只有一根大参。倒腾过两年中药材的我,一眼就看出这些是野山参,其中有几根参的品相与质量是相当罕见的,应该价格不菲。
妈妈告诉我,这些参都是我爸在护林巡山的时候弄回来的。
我小时候身体弱,爸妈就在山上留意起野山参来,偶尔遇到有,就弄回来,掐点儿参须子给我煮汤补身体。后来虽然我离家出走了,但爸爸在山上找参的习惯还是没改,他说这样就好像我从没离开家一样,让他还有个念想。所以就有了这一盒盒的野山参。
至于那个铁疙瘩,那就是当年抡在我头上的消防斧。
自从我离家出走后,爸爸就开始酗酒了。常常喝多了以后就拿那把消防斧撒气,他说那把斧子就是赶走我的“凶手”,就对那把斧子各种“用刑”。久而久之,那把斧子最终变成了一个铁疙瘩。
从人参到铁疙瘩,也许这就是这些年我爸爸的爱与恨吧。
9
经过专业人士的鉴定,我爸爸给我留的那些人参,保守估计,在市场上也能卖到在200到300万块钱。这样一来,从经济上一下子我就被解围了。在我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我赶忙把我已经关机多日的手机开机,挨个的给我在孝感的朋友们因我的逃离而道歉,然后告诉他们我准备马上带钱回孝感去见大家。我们会共渡疫情,并一起迎接必将美好的未来。
和我一起回孝感的还有我的妈妈,以及一个多年来用爱写成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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