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

        沁泽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缓缓推进的摄像机，虽是看客，却倏地掉进了一段时光里。

  《生为树下》剧组来到她的祖居，拍摄一段陈年旧事。旧时光远去难寻，只有这里的一切，穿越时光，依然如旧。年代久远的房屋，处处斑驳的墙壁，废弃寥落的庭院，还有稀稀落落的住客。外人已不会入这里，这里的人因了故旧情怀，也是不会离的。这里，对于她而言，是所有纯真年代的皈依。

      沁泽看着那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主角，出了神。蓝白格子的衬衣，粗布的裤子，黑色的布鞋，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只是那张打了玻尿酸的脸，美得千篇一律，毫无灵气。“还有什么是真的呢？最初的所有，都可以重新再造、再改变。改变虽是趋于越来越好，彼时的心境却已是面目全非。”她默然的，这样想着。风起了，扬起的发丝舔着她的脸颊。嘈杂的人声起起伏伏，她开始想起，她的前半生。在这前半生仍在继续的时光里。

        沁泽出生在这里，父母竭尽全力，给予她一个安稳无忧的童年。熹微的曙光，西沉的落日，璀璨的星辰，娇嫩柔美的草尖，芬芳馥郁的花朵……那些年，那些景物，是作为背景板出现在她的日子里。她和伙伴们在树下跳皮筋，翻飞的发辫似鸟儿振着翅。捉一只蚂蚁，放在蜷曲的枯叶上，看着它在叶子上逃脱不掉，便促狭地笑。午时，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母亲温柔的呼唤适时响起，上了楼，饭已盛好，她只需执起筷子，美美地饱餐一顿。祖母会做很多精致的小菜，那双曾抱过母亲的手，如今又拂上了她的额发，那个母亲曾依过的怀，如今偎着这个小小的人儿。

        什么时候就长大了呢？她最好的时光到来，新鲜的，似清晨叶上悬挂的露珠。突然有一天，她开始对父母的无微不至感到厌烦，狭长的楼梯，仿佛是通向灰暗的路。敏感的心不知道何时会欢喜，何时又会哭泣。

        沁泽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这突然而来的成长，寂静得让人害怕。房间的墙壁是如此洁白，仿佛是她未曾想过的未来，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不知道该怎么落笔，又怕脏污那一片洁净，纠结，迷惘，似春日蓬勃的野草。窗外，是一片涌动的绿意。生命是这样简单，简单到只要活着，而活着，又该活出怎样个精彩呢？她不知道，她向来只是个没有多少野心的女孩。枝头，两只麻雀在扑棱着翅膀，在树枝间欢蹦乱跳。它们是无忧的。它们的快乐一目了然。

        女主角倚靠着大树，望着飘于天空的浮云，娥眉微蹙，似有心事。沁泽忆起自己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不觉莞尔。人走在悬而未决的生命时光里，总是徒生感伤与不知所措。

        终有一日，雏鸟长大，欲要离巢。沁泽去了大学，母亲不舍，泪流满面。沁泽却没心没肺，为自己的自由而欢天喜地。沉重的行囊里满是父母的祝福与牵挂，依然走过了那个狭长的楼梯，时间就在脚步周而复始的丈量中，如水似的，流过去了。她提着行李，一步一步，转角处，依稀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嘻嘻哈哈的，留下一串欢笑声。走着走着，就离开了。聚散，本就是人生。

        自此，开启了一段新鲜的时光。悠然，不疾不徐，什么都还来得及，什么又都来不及。她学会了自己做事，在家里，母亲是不许她沾染家事半分的。她被保护得很好，似一朵夏荷，风霜还没有侵袭，不忧亦不惧。过了一个夏，又过了一个秋。校园的树，叶落了一地。秋叶蹁跹中，那个大男孩，微笑地走了过来，牵起她冷冰冰的小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让她的心在萧瑟的秋风中欢喜。从未爱过的心，跳动得如此迅疾。

        恋爱的日子过得极快，毕业不可避免到来了。她和他商量着一起回到她的家乡，为了他们的未来继续努力，长相守，不分离。她回到家乡，努力地工作，事业蒸蒸日上。他在另一个城市，为了他的发展，继续完成他的学业。终于苦尽甘来，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像所有恶俗的故事情节一样，进入社会的他劈腿了，她如坠深渊。善良如她，单纯如她，在真相被撕扯开来的一瞬间，看见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地工作，不与任何人交集。反复咀嚼着往事，想不明白，走不出去，一日日，自苦着。

        一群小孩拍着手，唱着童谣，远去了。沁泽想：那时难过到要死，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原来，时间是最好的药。还好，最后，你来了……沁泽想起那个执着的人，心里漾起一丝暖意。嘴角不经意间，上弯出好看的弧度。

        什么时候开始接纳他的呢？带她走出阴霾，让她重新相信爱情。她知道，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他的执着和热情，一开始她是抗拒的，受伤的感觉，她怕极了。直到有一天，看到那个路灯下坚定的身影，雨一直下，为她内心的矛盾做着最好的注解。他缓缓向他走来，眼底闪烁着一片晶莹。她突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心如此柔软，如此儿女情长，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事实证明，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婚后，他待她一如往昔。产房里，人人都争着去抱那初生的婴儿，唯有他，守在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妈妈！”放学回家的女儿欢叫着，飞奔向她，把她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一转眼，女儿也十岁了。生活平静而幸福，似潺潺流水，静静地流向远方……

      也许那迎面而来的风有点凉，生命里的一些曲折，就在这一刻遗忘吧。拉着女儿的小手，又迈向那狭长的楼梯。年华似水，人生的迎来送往，这一次，通向花团锦簇的远方。有一种温暖，在心中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