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女人
谈论出轨是让人厌烦的,无论是生活中还是虚构里谈论所有这类事情都是厌烦的。婚姻其实没有那么神圣和不可侵犯,尤其是那种本身就失去一切激情,甚至失去感情的,名存实亡仅仅只是因为一些世俗因素的羁绊——比如对孩子的爱或由于双亲的恩惠——而不得不维系的夫妻关系。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爱上另外一个人,从那个人身上发现了所谓的真正爱情,并敢于为此抛下他们所拥有的那一切,比如金钱、名誉和身份。这样也没什么不可,至少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真假并不重要,生命本身就是幻觉。但是如果仅仅只是空虚、寂寞,或因空虚寂寞生出的情欲,甚至因为被追逐和与人调情带来的虚荣心(人类本身就是个依赖虚荣心而活的族群,尤其像中国人的脸面),沉迷于狩猎与被狩猎的快乐。那样的话,最终无论导致什么样的悲剧都要让人失去同情心。
在出轨女人中,最典型的就属包法利夫人,绝对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为了寻找刺激、满足短暂的欲望不惜任何代价,永远欲求不满、欲壑难填,面对堕落一去不复返,无止境的贪婪,一个男版“道林格雷”。安娜卡列宁娜的内心深处也有些相同的特质:不安于平静的生活,情欲旺盛,永不安宁——这些特质在那些充满激情的女人尤其女作家、艺术家中比比皆是——它们是生命力的象征,这些特质往好了发展就是创造力,往坏了发展就是走向自毁。但安娜与包法利夫人有一个本质区别,就是她的罪感意识。
安娜出身在上层社会,是个从小被富养的人,有骨子里的高贵优雅,美丽迷人,一定少不了被仰慕者青睐,但这就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点,就在于她被吸引的这个男人,她这么轻易就落入这个人的陷井。作者按排这样一个男人做为她出轨对象,弗龙斯基,一个社交界的红人,真正的花花公子,本来是她嫂子妹妹的一个貌似殷勤实则假惺惺的追求者。她看着这个妹妹春心萌动,家人朋友也一直在努力促成这件“好事”,安娜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是转头这个男人就对她大献殷勤,然后她就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安娜的情人,弗龙斯基
弗龙斯基。这个人是这样的,永远在马不停蹄地与不同的女人调情,结交的女人如流水,用自己的男性魅力把各种各样不同的漂亮女人勾引到手,以此来展示和炫耀自己的男性魅力,在社交圈提高自己的名声。然后把这称为忠实于自己的情欲。就像现在的一些人,以和尽可能多的不同女人打炮来吹嘘自己的能力。弗龙斯基那一伙人,他们会跑到一个女人门外对她说“我们俩狂恋着您,我们俩马上会死在门口。”他们可以对任何一个妓女说出同样情意绵棉的话,而把真正的恋爱、贞洁、忠诚,视为陈腐的,愚蠢的,过时的,土包子的观念,就是这样一些人。P150
弗龙斯基是一个有秩序地过轻浮生活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比如“该付清赌棍的财债,却不必偿付裁缝的账款;决不可以对男子说谎,对女子却可以;决不可欺骗任何人,欺骗丈夫却可以;决不能饶恕人家的侮辱,却可以侮辱人,诸如此类。”越是在困难或陷入困境的时候,他越能够冷静地使自己保持有条不紊的状态去解决这些困难,从不使自己陷入狼狈境地,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够驾驭自己的生活,从不使它逃出自己的撑控,而且他一开始就准备好并随时准备好了被安娜丈夫约架决斗,也就是说,弗龙斯基是一个用理性指导放荡生活、有勇有谋的人。也如他自己在一个亲王身上看到了并觉得那是自己的镜子:一个极愚蠢、极自满、极健康、极清洁的人,受到的教养不过是为了能够蔑视教养,就像他们除了肉体的享乐以外什么都蔑视一样P417。这样的人在上流社会的人们眼中是一个正直善良、见识广博、有教养的人,极容易引来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的好感。
也就是说,弗龙斯基就是这样一个唐璜式的男人。一个明目张胆的花花公子的魅力,对不同的人群来说就无法一概而论。在那些初入社会、心智不成熟的、天真无知的少女心里,这种男人往往会显得具有魅力;对于经历风雨、阅尽人心的成熟女性来说,就难说了。一个有孩子的已婚妇女,往往会因为理性和母性本能的原因被责任牢牢绑住不会轻易妄动自己的心。安娜显然不是前者,但是安娜成为了前者。就算这个男人再怎么长得英俊潇洒 、风度翩翩、魅力非凡,做为一个生长在上层社会,多年混际上流社会社交圈,不说阅男无数,也该是个有一定阅历的有个九岁孩子的已婚妇女,总该有一定的识人辩事的能力——她眼睁睁看着他勾引了基蒂又抛弃她,她对这个人的品性或秉性却没有一点迟疑。对于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娜就像个无知少女一样完全缺乏认识。只能说安娜对激情和爱情的渴望就像中老年人对保健品的渴望,使得她蒙敝了双眼一头裁进所谓爱情的深渊,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长得帅会说甜言蜜语其他都无关紧要,已经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让她变成了一个没有见识愚昧无知的人那样毫无辩别能力,也只要这个解释了。那么如此以来只能说明,安娜是一个即虚荣又愚蠢的女人。
安娜因为自己爱上弗龙斯基感到自己是高尚的,坚强的,自豪的。但支配安娜的只有欲望,甚至不是纯洁、美丽爱情的欲望,只是最纯粹的一个女人的感官欲望,贪恋那种只有花花公子才能带来的甜言蜜语造出来的所谓的浪温情调。它就是一种没有美感的庸俗的婚外恋故事。我看不到安娜与庸常生活里那些爱出轨的女人有什么不同,看不出她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特质,看不出她的灵魂有何独特之处,她只是迷恋于那种肤浅的感官享受。如果她的出轨对象换成列文,也就是说,如果她是被列文的魅力吸引,引起了自己的激情和爱情,至少我们可以说,安娜的心灵有某些高贵的地方,因为她爱上的是一个心灵高贵的人,虽然他(列文)愤世嫉俗,但是真的正直善良,崇尚田园生活,关心粮食和农民,渴望于实现人民共同富裕。这样以来这个故事就变得有点像《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或者像日剧《昼颜》了。但是她爱上的是弗龙斯基,在我看来这就是苍蝇和臭虫的爱情。
但是这个弗龙斯基最后却因为安娜的自杀受到巨大刺激精神崩溃了,这是个出我意料的结果。此设定让这个人物变得平庸。这个结局也许源自作者太人道主义和温情了。通常一个理性人格者都拥有强大的精神世界几乎到达冷血无情的地步,如果是我,就绝不让他崩溃,我会让他造作到底。
安娜的罪感意识
一个女人,渴望出轨,企图出轨,或将要出轨,无论怎么说她的内心早已经蠢蠢欲动,但是当安娜面对丈夫的质问或警告却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和他打太极来回避这个问题。安娜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对他是冷漠,不在乎的,自以为的幽怨,甚至是恶意和虚伪的,但曾经她关怀他的内心,他的快乐和忧愁,在她被另一个人迷惑后,不止失去了对身边这个人的共情力,而且对自己内心的出轨意图毫无羞耻感。对于她丈夫的感情完全没有任何道德负担,完全不觉得对他的情感会有伤害。从这一点上看安娜是一个非常自私的女人。
当安娜完成出轨时,就像突然良心发现,她的心里蹦出许多以前没有的心理(至少文中托老没有交代),她感到自己罪孽深重,难辞其咎,恐怖可怕,羞耻地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这种转变来得太突然。在她被那个男人勾引得蠢蠢欲动,春风得意时,她却没有任何前瞻性,没有任何预见能力,毫不担忧。这就像一个想要排泄的人,排泄物已经在屁眼里上了,一点也没想到去找厕所,对强烈的排泄感毫不担忧,甚至毫无所觉,直到泄了满满一裤档,才觉得自己糗大了,想找个地洞钻起来了。这是多愚蠢无知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当然,现实里那些凭本能活着的人,爬虫类脑的人,底层社会里那些蒙昧无知的人,常常会干出这样的事。
接着,她发现自己怀孕,一个成熟的已婚妇女因为怀孕,突然就像一个失足少女那样为自己的意外怀孕担惊受怕,无法接受自己冲动和欲望犯下的后果。P176她对此抱着对新生活的羞耻,欢喜,恐怖,甚至绝望,还不愿意把这段感觉庸俗化,也就是说她对这段感情是带着期待的,她对费龙斯基是怀着期待的——对一个花花公子怀着期待。弗朗斯基,这已经算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花花公子,当他提出各种解决方案,比如叫她离婚,或者跟他私奔,她却拒绝了,退却了,宁愿继续过这种弄虚作假的生活,说不想伤害儿子。开始她没想到过这点吗。
这点倒很像《铁皮鼓》主人公奥斯卡的母亲,开始她一直可以若无其事地活在两个男人中——一个丈夫和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兄,在丈夫面前经常与这个表兄眉来眼去公然调情,一直与这个表兄长期保持亲密关系,然后也是突然发现自己怀孕,她就自杀了,虽然他丈夫根本不介意孩子不是自己的,只希望她活着。格斯拉没有交待一个女人内心的心理路程,他可能不是写此事的个中高手,而且反正这也不是那部小说的重点。但托老就不同了,在这方面读者对他应该有更高的要求。这时候安娜的这种突兀的心理转变就只能依靠读者大众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去完成了。
丈夫卡列宁
一些人认为卡列宁是最失败的丈夫,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圣人,面对妻子目明张胆的出轨,甚至与情人当众调情无动于衷,面对出轨的男女他只是转过身去,把自己的家留给妻子和她的情人。被认为没有男人气概,没有血性,为了名声忍气吞声。
对卡列宁我有不同的看法。卡列宁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不轻易动怒,不轻易指责他人,以安娜的看法是像机器一样的人,对她的出轨意图,开始卡列宁只是像一个长者和家长一样对她提出警告和提醒,是一个稳重,理性,自律,以事业为重的人。这样的人自然缺乏情趣,缺少浪漫。卡列宁是否爱安娜,根本不是重点,卡列宁与安娜是否曾经有过爱情,也不是重点。卡列宁这样的男人与任何女人结婚都一样,只是人生步骤中其中一步,是人生任务。有些人,天生就缺乏激情和诗意的能力,也许是被压抑扼杀的,也许是先天的沉睡,需要后天来学习,需要有人来唤醒他,教会他什么是爱。只能说,安娜没有唤起他的爱情,如果爱情就是激情的话,卡列宁这样的男人天生是缺少这种东西的,许多男性天生就是缺少激情这种东西,年纪越大越加缺乏。
这种人,他们人生的兴趣点不在男女情爱,尤其回避死去活来、荡气回肠的情感,而更感兴趣在一些看起来枯燥乏味的事情之上,因为那些让他们感到更安全,更可控。那些一直让自己活在理性和秩序里的人,他们潜意识里最恐惧的就是失控,小心奕奕地维护自己的内在世界,以为自己完全主宰了自己的人生。如果是一个和尚一个真正的超脱者,也就罢了,但是卡列宁是一个有身分有家室的人,在生活里他只能装模作样的对妻子表现热情,这是他的任务。就像一个不快乐的人,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是友善的,装模作样地面带微笑,你要说他虚伪,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他只是没有办法真的快乐,他缺乏真正的快乐,就像卡列宁缺乏强烈的、激情的、生动的爱。这样的人,你要是对他有所期待,当然是很辛苦的,因为他天生缺乏这种东西,就像田沁鑫导演说的,“男性天生不懂爱,许仙就是代表。”你要让这种人真的为你动心,那就要使出花千骨打动白子画的决心,使出洪荒之力,显然安娜是不会干的,她根本不屑他。但是我却觉得,把一个花花公子,一个色鬼淫棍勾引的欲火中烧算什么本事。安娜如果能够把自己丈夫这样一个机器一样、石头一样的人都能唤起他对自己的激情,那样才真的使人热血沸腾。
事实上,卡列宁对安娜的出轨并非真的毫无感觉,由于他沉稳和内敛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而潜意识导致的长期的紧张和忧虑已经使他的肉体也损坏了,他无意识地感到绝望。
安娜的自杀
到处看到他人评价安娜是一个勇敢的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女人,我只看到安娜就是一个有着野火般的欲望(生命力),凭本能活着的女人。
如果安娜纯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感官欲望,那也就简单了,她只需配合相互调情,满足感官肉欲,反正也是彼此互需。而且弗兰斯基也只是喜欢安娜身上女性气质和性魅力的那部分,对于她做为一个人的肉体之外的美的部分根本毫无兴趣。这几乎是所有唐璜式人物的共同特征。他们不会去欣赏一个异性任何心灵、精神上美丽的品质,纯粹只对她们身上性魅力的那部分感兴趣。就算能看到肉体外那部分的美,在他们眼里也只是性魅力的另一种表现。
但是安娜是否知道弗兰斯基就是一个唐璜式的人,这一点很难说清楚,就算潜意识里知道,她的另一层潜意识也不会接受和承认,那个潜意识会不断告诉她,自己爱的就是一个魅力非凡的完美男人,他值得自己付出、放弃一切。她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绝对高尚的,不是拿来打发无聊人生随便糊弄的——对弗龙斯基来说爱情就是这个作用,因此她对自己的情人有更高要求,所以他必须符合所有的想象和期待。对一个花花公子来说,这就强人所难了。
安娜的死感全部来自她的激情想象,P855她需要别人一直持续的狂热地表达对她的爱,否则就认为不爱她,受困于旺盛与狂乱的激情,每天沉溺于给自己制造剧情无法自拔,所有的剧情里自己都是一个悲惨的惨遭抛弃的女人,想象弗龙斯基不爱他,或者不愿意带他走,想象卡列宁不饶恕她,不再愿意接受她的悔悟,想象一切都是绝望的,一切都完了,只有死才能解脱。
安娜沉迷于这种死亡的激情。她沉浸在对自己的悲惨想象里自艾自怜欲罢不能。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肉体与灵魂相融的爱,她由于灵魂的饥渴,却以肉体的满足来填补灵魂的空虚,最终让空虚彻底呈现,成为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深渊,直到谁也无法填满她。
强烈的欲望使安娜拥有一种疯狂的找死的激情,疯狂的性力像火焰一样把一切烧成灰烬,像海嘯一样奔腾着,咆哮着,汹涌在她的生命里,疯魔肆虐,即生即死。这种欲望至使人要么实现创造,要么毁灭自己。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无法苏醒,只有毁灭。
结尾
爱情的三角定律应该是激情之爱(性吸引力),伴侣之爱(朋友间自然的相处和舒适感),和灵魂之爱(精神相通和互赏)。而非斯腾伯格说的什么承诺或契约,那是婚姻三角定律。安娜和弗龙斯基缺的就是灵魂之爱,因为弗龙斯基没有灵魂。就算安娜和弗龙斯基有那契约在前,以安娜对爱情那种如饥似渴的贪婪,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满足,都会把彼此逼上绝境,更何况激情终会退去,事实上激情没退她已经走向毁灭。
老托似乎很赞赏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和妻贤孝子、儿女成群享受天伦之乐的孺家式美德的生活。我无法喜欢这里面所有的人物,每一个都缺乏魅力留于平庸,没有一个是特别的,即便是像列文这样在全文中算得上是最纯粹和精神高尚的人,我也无感。整部小说唯一让我印象深刻,或产生侧瘾之心的是费朗斯基那匹被折断了脊椎的马。
老托的小说没有妥式给人那种灵魂力量感,他小说中的人物即没有体验过那种肉体的极端饥饿和贫穷,也没有体验过心灵深处的地狱般痛苦,那种深重的苦难,他统统缺乏,而只是那些生活在上层社会对平淡生活感到厌倦的贵族的造作行为,大概就是他本身缺乏这种体验的原因,这才使得他年过八十还离家出走最终让自己客死异处来完成觅神之举——真正的书写就是一趟漫长的觅神之旅,他一直无法到达,他一定羡慕极了陀斯妥耶夫斯基能轻易到达神且一直在神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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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拯救记忆,对读这本书时引起的一些想法做一些记录,以免以后又毫无印象。20200229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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