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稿)
plus在私下聊天时曾吐槽我说的话太少,简直是惜字如金。实际上,我认为我绝不是天生沉默的类型,简短的聊天方式是一种后天培养的习惯。一如人学会用筷子,系鞋带,我的沉默也是经过训练和学习得来的,那时我还是一个初中生。
文学作品中主角的初中生活总是被阳光、青春,成长等元素填满,颇为轻松愉快。现实不是文学作品,至少,我无法将“轻松”二字作为标签贴在那段生活上。在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兴趣爱好和不同的思考方式的影响下,我和我的初中同学们很难在三年的时间内成为一个如家庭般和睦,团结的集体,大家仅是坐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的同伴,彼此若非朋友,关系便止于此。我确实交了几个朋友,但不久后我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让枯燥的生活中多些调剂罢了。在那个环境中,一个人如果想站出来对集体说些话,他基本不会得到理解和支持,他的话也不会被他们重视,不管那正确与否。除非,他有以老师为代表的权威相助,而依靠权威的行为,恰恰否定了他站出来的意义。人们只是凭借自己的本能服从了他借来的势,原有的想法不会改变。这群十四五岁的孩子,我的同学们,已经懂得运用群体的武器和力量对待他们的同龄人,而他们的手段几乎百试百灵,那就是:孤立。
我曾经领教过这种手段的威力。我知道他们不是出于恶意,我也没有因他们孤立我而对我的行为感到后悔。那时我激烈地反对一种在这群体中传播的恶习:脏话。与玩笑和调侃不同,那是把脏话融进日常生活的一种恶心的做法。我无法忍受,便决意反抗。然而或许是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或许是我采取的方式不对,我的反抗如一颗掉入湖中的石子,除去激起一圈不久后就消散的涟漪,什么效果也没有。另一件更加让我厌恶的是低级笑话和低级对话在男生之间的流行。例如,我听见男生们肆意谈论班上女生胸部发育情况,期间之话语不可言表。我对此手足无措,只好堵住耳朵。现在,回想起我的初中生活,我猜想,如果我选择与他们同流,也说起脏话,对低级笑话不再抵触,甚至加入他们的讨论,我的处境是否会完全改变。答案是不会。那并非是做些伪装就可以完成的任务,即使我暂时混入那个群体,一段时间后,他们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因为我们的价值观念不同,思考方式不同,强行撮合只能得到类似于跨维度接触的结果:要么是听不懂,要么是发了疯。
于是,我被孤立了。物理上的孤立不存在,我仍然坐在他们中间,一同上课,一同放学,但我之于他们,恰如一个木偶,或是全息影像。我不参与男生们的小集体的活动,便几乎没人和我闲谈(这个范围不包括女生,但那时的我在女生中的社交圈小得可怜),哪怕只是关于天气,学习或是饮食情况寒暄几句。若那时的情景在今天重现,我想我能够从容面对,但那时的我还做不到泰然处之。十四岁的男孩正值渴望自身价值被他人和集体认同的时期,虽然十四岁的我尚不明白这一点,但也感到班级中的气氛难以适应。
他决计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的首要步骤是找一句脏话来说。那些露骨的脏话他羞于启齿,他在电视和收音机的节目中找到一句可以接受的话,作为吐槽或是感叹用语,频繁使用,希望班级里每个男生都留意他的“投诚”。然而,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言,这番精巧的设计没能改变他的处境,这个行为反而成为他们攻讦他的帮手,常常让他哑口无言。自此,他明白讲和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他的话越来越少。最后,他决定给自己的嘴巴装上拉链,面对人群的时候就把拉链拉上。如非避无可避,他绝不发一言。
至此我已经解释了使我保持沉默,寡言少语的原因。沉默中的我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不愿说话,长此以往,便养成了习惯,连平常的话也减少了。
直到现在,我仍在思考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对错之分。我做错了,还是他们做错了?究竟谁该为这一切负责?
我坚信我的观点和想法没有错误,那种令人厌恶的脏话,对待女孩子的不端正的不怀好意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对性的无知和畸形认知,即使让我再判断一次,我也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诚然,那时我不该妥协和自毁,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们也不应该提出超出他能力的苛责。难道改变他们的行为和思想这一件工作仅仅是作为他们的同学的我的任务?老师在哪里?他们的家长在哪里?学校在哪里?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他们:不能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他们的身上。我绝不相信,一个孩子成长时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脏话,绝不相信,他接触的第一个笑话就是低俗笑话,绝不相信,他的头脑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下流的想法。一如我的沉默是由后天训练而来,他们一定是受了后天的坏影响,才变成那一副惹人嫌恶的样子。我仍有一个疑问:那些本该帮助他们成长的人,那些应该给他们的心灵以关怀的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谁能够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否能让我满意,我不知道,当我看见问题的答案,当所有人都看见那个问题的答案那答案摆在我们的眼前一个一个硕大的刺眼的字无法被掩饰无法逃避直直地砸进我们的世界砸进我们的生活砸进一代又一代少年的成长历程砸出一个悲剧砸出一滩血迹砸出另一个不含恶意但痛苦的无休止的循环,我该怎么办?
还是沉默吧,在沉默中拉紧嘴巴的拉链,成为类似于王小波笔下的“沉默的大多数”的一员,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途径。
可这条途径真的是最适合我的路吗?我一遍遍问着这个问题,我希望我能改变他们,我希望我们能建立和睦如兄弟的友谊,我希望我能做的不仅仅是沉默。但我已从初中毕业两年,我与我的初中同学也分离了两年,他们之中,许多人可能一生都无法与我重逢。一切都成了过去,一切都成了定局。
时至今日,我的耳边依然有不理解我的行为的人出于好意的劝说或是不留情面的批评。他们说,芝士,你为什么要在阅读上浪费时间?你为什么不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刷题做题上?你为什么不做A事(我们所希望的)而去做B事(我们不希望的)?我回答,因为阅读不是浪费时间,因为高中生活不只有刷题做题,因为你们所希望的不一定是我想成为的。过去我讨厌的事物被功利式的学习取代了,似乎高中生活又是初中生活的重演,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没有被孤立。我的新同学(现在应该说老同学了)们虽然与我的兴趣爱好不尽相同,但是至少他们懂得包容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而那些旧日的初中同学们,只有少数人进入了我所在的学校,我几乎听不到那些让我厌恶的声音了。彼时,劝说我放弃阅读的人也会在我的社交世界中消失,不论我的成败如何。
幸运的是,此时我已不再需要沉默来保护自己。胡适先生在他的演讲集中讲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原本是范仲淹在《灵鸟赋》中所写的句子,胡适先生在演讲中做了引申。而我想在另一个角度阐述自己的理解:永远不要因为外界的影响和阻挠改变自己的本心,见不平则鸣之,见不义则鸣之,绝不因为私欲刻意逢迎,如是则死而无憾。但愿所有人都不必给自己的嘴巴装上拉链才能正常生活,所有人都能在生活中舞蹈,像孩子一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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