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少陵原路返回茶坑村,可一路右眼眼皮跳个不停,总有不好的预感。快到村口时,他见到了神情紧张的梁大硕。
大硕是村里族长的小儿子,长得五大三粗,与少陵是发小,他们自小一起在田里玩泥巴,在池塘里光屁股游泳,感情好比亲兄弟。
大硕远远看见少陵后,匆忙跑过来,一手拉住他的手就往村外跑。
少陵吓一惊,“怎么回事?拉我干嘛?”
等转进小树林,气喘吁吁的大硕才张口说:“你……你还敢回来?”
“我的家在这里,我怎么就不敢回来?”少陵越发惊奇。
“不是,我说你是番薯啊?大难临头都不知道!”大硕说。
少陵云里雾里,问:“我就不明白了,我好好的,怎么就大难临头了,你给我说清楚。”
“唉!少陵,虽然平日村里的大姑娘都被你招走了,哥也没怪你,还一直照顾你……”大硕说。
“算了吧!我是在你的欺压下长大的,能活到今天算不容易了。”少陵说。
大硕一把搂过少陵,“以后我父亲就是你父亲,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反正除了我的女人,其他我有的都分你一份。”
少陵越听越糊涂,“大硕,你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还是吃错药了?我开一剂安神保健汤你喝吧,专治胡言乱语。”
“本来我家老头子叫我婉转些告诉你,但你知道我,直肠直肚,唉,我说……你家被人……”
“被人怎么了?”少陵看大硕不像说笑的样子,他不禁紧张起来。
“你父母被杀了,全家都被杀了,一个不留。哦,不对,就留下了你,所以老头子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在村口截住你,别让你回家。话说,你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大硕说。
“不对啊,我父亲几天前去了广州监运陈皮,没有在家啊!”少陵说。
“你父亲就是今早回家的,回家后仇家就上门,老头子是这么说的。”大硕说。
少陵思绪很乱,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要回家看看!”
“千万别,你全家就剩你了,那些仇家说不定都在刮你呢,你要躲起来,‘君子报仇,十年未满’。”大硕说。
“是‘未晚’,你这猪头硕!”少陵说。
“今天你死老爸,我不跟你计较,换平时我肯定打到你变猪头陵。”大硕说。
少陵没接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家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会……”
“兄弟,别伤心,仇一定要报,饭也一定要吃。”大硕从胸口掏出一件大红装,接着道,“那班‘蛋散’说不定在村里伏你,你看,机智如我,服装都给你带来了,化个妆,跟我回家,老头子要见你。”
“我才不怕,正好抓他们供出主谋。”少陵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冲动,乖,穿上这身衣服,还有把口红涂了。”大硕说。
少陵看了那件村口如花才会穿的大花红装,心想,你还是叫人杀了我吧。
见到大硕的父亲,也就是村里的族长梁英杰,才了解到家人的死状,这令他更加痛心不已。
家人死状恐怖,不像被一般武器所杀,而更像是被猛兽所撕裂,屋内布满残骸,四肢、内脏挂满窗台,帮忙收尸的村民都说地狱场景也不过如此!太惨了!
“少陵,听伯父的话,你先躲一躲,你们家得罪的人不一般呐。”梁英杰说。
梁英杰虽年过六十,但精神焕发,碧眼银发,武功深不可测,身为茶坑村姓梁的族长,在村中的威望很高。
“梁伯,我不能躲,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怎能苟且偷生。”少陵说。
“只是暂避锋芒呐,仇一定要报,但不急于一时。而且敌在暗,你在明,一旦暴露了,你会非常危险,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呐。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家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梁英杰问。
少陵沉思一会,说:“我脑子很乱,真想不出。”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梁英杰说。
“您说。”少陵说。
“你跟大硕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呐,你父亲在世时,有一件事情我跟他谈过,他说待你满十八岁再论。现今你父亲去世,你呐也快满十八岁,再加上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有这一条路可救你了。”梁英杰说。
“什么意思?”少陵说。
“我们茶坑村世代制作朝廷贡品新会陈皮,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比较富足,对于后代的教育也很重视,梁宝瑛的儿子梁启超年纪与你们相仿,他十七岁时就中举,是我们村的骄傲。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就跟他有关,很重要,千万得保密呐。”梁英杰说。
少陵点点头。
“今年初启超上京参加会试时,发动了各省多名举人联名上书朝廷,要求变法。”梁英杰说。
“超哥为什么要变法?”少陵问。
“我在村里待太久了,没出去见识过,但也知道现在中国积弱,快被外国瓜分了呐。”梁英杰说。
“不会吧?梁伯你别吓唬人。”少陵说。
“唉,年轻人呐,多到外面看看罗,启超临上京前找我说过一番话,说‘少年强则国强’,我觉得很有道理,未来的中国就靠你们年轻人了。启超的维新运动已经开始,有识之士都投身其中。而维新运动是很危险的,也需要大量的经费。要组织运动呐,就要很多钱,这是很正常的。”梁英杰说。
“梁伯意思是……”少陵听梁英杰说了这么久,还是不清楚要自己干什么。
梁英杰压低声响说:“为了筹集经费呐,维新人士组建了一个秘密组织‘维新会’,大硕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你父亲也曾经答应等你满十八岁后就让你加入。”
少陵看了看一旁呆立的大硕,大硕苦笑了一下,意思是说,“这是老头子硬拉我加入的,我有什么办法?”
“这个组织怎么弄钱?”少陵说。
“盗,没错,就是盗取那些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不义之财,来推动维新变法,改变中国命运。”梁英杰说。
少陵愣住了,这不就是贼吗?
“少陵,别想太多,我们是‘替天行盗’!”大硕说。
“我们这个组织目前朝廷还没注意到,虽然我们已经得手好几回,但哪个贪官都不会对外说自己家的黄金被偷了呐。”梁英杰说。
“这当然了,哪个贪官都怕被别人知道自己贪了很多钱,这是杀头的大罪。”少陵说。
“对了,所以我们‘维新会’最近几单‘买卖’都做得挺好。”梁英杰说。
“买卖?”少陵说。
“‘买卖’就是我们行动的暗话,我们的行动都在暗地里,所以有不少暗话,大硕到时会教你。”梁英杰说。
“那我算是加入‘维新会’了吗?”少陵说。
“‘维新会’有三大会规,如果你发誓严守,就可以加入。”梁英杰说。
“什么会规?”少陵说。
“第一,不能背叛组织;第二,不能出卖同伴;第三必须严守秘密。能做到吗?”梁英杰说。
“这不简单吗?没问题。大硕能加入的,我难道不行?”少陵说。
“好,好,加入了‘维新会’,你就会受到保护,杀害你父母的人想找你麻烦也没那么容易了。”梁英杰说。
“原来是这样,‘维新会’里面有很多武林高手吗?”少陵说。
“那当然呐。不过‘维新会’里面的每一组人都是一个独立的秘密团体,防止的是其中一组人暴露了后会牵连其它人。一般来说,每组人数在五人左右,小而精,一人负责联络沟通,是组长,一人负责安排任务,是副组长,三人负责执行任务,是组员,组长只与上级和副组长联系,副组长只与组长和组员联系,组员只能和副组长联系,都是单向联系。我就是我们组的副组长。”梁英杰说。
“那我和大硕是见不了组长罗,还有其他组员吗?”少陵问。
“还有一位呐,你们很快会见到他。”梁英杰说。
“都说是单向联系,万一断线了怎么办?”少陵问。
“问得好,如果哪一点断了,记住我们的暗话,就能找回组织。”梁英杰说。
“暗话?”少陵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梁英杰对大硕说。
大硕说:“哪个‘道’上的?”
梁英杰说:“替天行‘盗’。”
梁英杰接着说:“我和大硕的对话记住了吗?这就是暗话。”
“我记住了。”少陵说。
“那就好,一般来说,任务由上级交给组长,组长交给我,我交给你们。今天,我收到了组长的一项新任务,一会我布置给你们办。我们不在省城,任务难度不会太重大,你们放心去干就是。加上另外一名组员,你们三人要互相扶持,完成任务。”梁英杰说。
少陵和大硕同时应允。
三天后,傍晚,大泽村,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我的妈呀,好冷。”大硕打了个哆嗦。
“别以为猪的皮厚就不穿衣服。”少陵说。
“怎么跟师兄说话的?”大硕说。
“你不就是比我早入会一天,装什么装?”少陵说。
“那也是师兄啊。”大硕说。
“是啊,二师兄!我刚说的话不就是表达这个意思吗?”少陵说。
大硕一时转不过弯,答不过话来。
少陵接着说,“大师兄什么时候来?”
大硕突然醒悟了一般,“以后别叫我二师兄。”
“是的,二师兄!”少陵说,“你见过大师兄吗?”。
“没见过,只听老头子说过他很厉害,以前是在那个什么‘苍天会’待过。”大硕说。
“什么?专门暗杀贪官的‘苍天会’?太劲了吧!”少陵说。
“可不是嘛,听说他杀过的贪官不计其数,由于无父无母,他被‘苍天会’掌门收养,取名夕剑,从五岁就开始训练做杀手,江湖称号‘阎罗守门人,鬼爪夕剑’!”大硕说。
“真帅,你看我们也来起个江湖称号怎样?要帅到爆的。”少陵说。
“我帮你起一个,‘妇女之音,圣医少陵’,怎样?你治妇科病最拿手,这个称号贴切吧?”大硕说。
“你妈的,我也帮你起一个,‘天上二师兄,地下猪头硕’。”少陵说。
“你们的外号真怪。”突然,在两人身边出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大跳。两人藏身于暗处,加上自小习武,感官都比常人灵敏,居然都没发现有人靠近。
“谁?”两人异口同声地警戒道。
“如果想杀你们,刚才的时间够我杀死你们一百遍。”那声音还隐藏在黑暗中,没有露面。
“是你?”少陵觉得声音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那人的脸。
“是我。”那人走出黑暗。
“真的是你!”少陵说。
“够了没?你们一人一句是你是我,能不能好好说话?”大硕接着问少陵说,“他到底是谁?”
少陵摇摇头,那人就是三天前在大塘村回家的路上遇见的青年,但少陵不认识他,只记得这人像刀削一样的面庞,让他老想起以前在县城里头吃过的刀削面,很有口感。
“我是夕剑。”青年说。
“原来是大师兄,你站在黑暗处突然说话可瘆人了。”大硕说,“我是梁大硕。”
“我是梁少陵。”少陵说。
“你们犯了任务执行的大忌。”夕剑的语气很轻,但足够两人听得清楚,好像声音就只能徘徊在三人之中,渗不出去。
少陵和大硕头一回执行任务,没有一点经验,只以为躲在暗处等待就可以。梁英杰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任务,只告诉他们三天后戌时在大泽村晓来酒家后面等待夕剑。
“什么大忌?”大硕问。
“第一,藏身不秘;第二,说话随意;第三,装备不全。”夕剑说。
的确,自己没想过怎么藏身,刚跟大硕也在大声说笑,装备方面就更没想过了,少陵问:“要有什么装备呢?”
“向东南方向走一里路,在那里等。”说完,夕剑再次隐匿在黑暗之中,好像他本就是黑暗的一份子,可随时随地,来去自如。
“什么意思?”大硕一头雾水。
“大师兄可能认为我们藏身不好,说话又太吵,怕是暴露了,叫我们转移。”少陵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原地离开,在漆黑的夜里偷偷摸摸地前行,还提防着不被人跟踪,但是就如他们所见到的,鬼影都没见到一个,哪会有人跟着他们。
“不用那么谨慎吧?村里头入夜后,谁还会在外面。”大硕说。
“说你猪头硕就是没有错,我们防的是敌对的高手,当然不会是普通人。”少陵说。
“你说今晚这任务是什么?听老头子的语气,这任务很轻松才对,应该不会有什么高手的。”大硕说。
“那也要按重大任务的危险性来执行,我以后是干大事的人,不跟你一般见识。”少陵说。
“你就会吹。”大硕说。
“别说话了,一会‘刀削面’大师兄听到后又削我们了。”少陵说。
两人再没有说话,静默前行。
月光稀薄,寒风钻骨,静静小道如羊肠,暗暗山影到阎王。东方淡,西方明,千年轮回,一场生死。
谁也没有想过,今夜的任务,将是梁少陵改变一个时代的开始,只是这一切都被埋没在历史的深渊,再没有人提起过,或者,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些黑得浓稠的密谋、残忍以及恶贯满盈是如何给揭开的,又是如何给扑灭的。
两人往东南方向走了一里路后,发现那里是一处乱坟岗,怪阴森恐怖的。
“我听说大泽村近年很多人得了怪病死去,我父亲还特意交代我别去大泽村出诊,看来村里的死人全部埋在这里了。”少陵说。
“大夫不是要救死扶伤吗?”大硕问。
“我也不知道,父亲以前没说过不要去哪个地方出诊,这是头一次。”少陵说。
“会不会你父亲得罪的人就在大泽村,你的仇人就在大泽村?”大硕说。
少陵突然想起了那条从大泽村流向大塘村的小溪,大泽村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等这次任务完成后,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要手刃仇人,不能令父母枉死。
突然,一个坟堆的土松动了,坍塌出仅够一个人进入的小洞。两人均吓一大跳,脸都青了。
“这……这不会诈尸了吧?”大硕哆哆嗦嗦地说。
少陵镇定下来,环顾四周,说:“‘刀削面’师兄叫我们来这里,自己却不见踪影,他武功那么高,不可能比我们慢,照我说,他十有八九是在这个坟洞里头等我们了。”
“你这想法够大胆的,万一里头不是他,而是僵尸,这不吓死了。”大硕说。
“看你长得牛高马大的,那么胆小,我先进去,你爱来不来。”说完,少陵通过那个地面坍塌露出的洞口钻进了坟包。
大硕左右看看,咽了一下口水,跟着少陵也钻入了坟洞。可坟洞对于肥壮的大硕来说太窄了,幸好泥土比较松动,硬挤的话,还是能够进入,但左右肩膀都脱了层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