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一封抵万金
父亲：
今日清明，阴雨的清明早晨很冷。我一大早醒来，围坐在床上给您写信。其实这封信缱绻在怀二十多年，只是一直没有落笔、成书。
今日清明，悲思追忆，让爱随着泪雨流动……
去者已矣，生者更当珍惜!父亲，我想家、想您啦！电话不足以解我切切思念、传达绵绵深情。“爱”就一个字，却难说出来。说不出来，就试着写吧！
回想小时候，除了怨您不善待妈妈，心里还是挺亲您敬您的。因为您是村里会计，写写算算，称斤丈量，一盘熟练的算盘在您手里呼啦响。我知道您最得意的就是这手好算盘，不然您也不会常在我耳边讲述当年大生产时，参加公社年终预决算的盛况。大概您决算会上的算盘技艺得了嘉许和褒扬，以致三四十年后的今天，您让给您在省城找活儿时，仍醉心幻想谋个会计职位，末了还不忘有意无意加上一句多余话：你问他可不可以带上算盘，我那盘算盘就挂在墙上，刷得可干净了。听后，我也不吝嘲讽，大加贬斥：您也不看啥年代了，还抱着您那盘破算盘做梦。今天想来，我是如何肆无忌惮、恶毒地践踏了他的骄傲和美梦?父亲一生向往显贵、自惭时运不济，没大作为。他唯一引以为傲，但也引为憾事的就是没有派上他的算盘功。我为何不小心维护，反而伤口撒盐呢？难道只有小孩儿的自尊与骄傲需要保护，老人的就可以不顾不管?呜呼！一直愚妄认为我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女儿，可今天细照镜子，却是丑陋这般。覆水难收，可我依然有改过自新的今天。
对不起!父亲。
父亲，我是该真心说说我当年对您的感情和敬意的。那时候，我幼小的心灵中，您是村里屈指可数的文化人。
每逢春节除夕那天，一大早，去家里找您写春联的村民前脚跟后脚不断，结果，全村总是我们家最后一户贴春联。不瞒您说，那时候我是有小小的敬意和自豪感的：有文化受人敬重，以后我也要当个文化人。
您身教言传，用心良苦。您自己会写，但家里的宗堂两边字画，每年都要亲自去镇上求取挑选；您大半辈子吝啬，却唯独在挑宗堂上舍得花钱；您不大对一件事执着恒坚，唯有宗堂字画年年如是、一字不变：昭祖德莫若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这幅字从我不认字、不在意，到开始注意、念不全，再到深深理解、铭记心间。这是一个镂刻的过程。我承认，父亲这就是爱、就是教育、就是启蒙、就是您对儿女、家风继承的功。因为，您在幼小的儿女心中播下一颗文化的种。
感谢您!父亲。
父亲，这些年您因母亲早逝而鳏居孤独，性格行为愈加怪异孤僻。儿女们和您沟通相处免不了磕磕碰碰，更加艰难。联想您年轻时的暴戻，私下怨您冷漠固执、自私少爱。但作为长女，和家庭苦难一同长大，客观而论，我是最能感受到您爱的人。
三、四岁去姨家是我记忆中感受您父爱的第一次。
那时，四、五十里路途全靠步行，我记得我是被您驮在肩上去的。从早晨走到傍晚，我们还距姨家一段距离。路过一个马路宽阔的小镇，路边绿柳荫下有卖茶水、餐饮的小贩商人。您当时给我买了生平第一次美味的烧饼，可我却不记得您喝口茶水，更别说尝一口烧饼。直至今天，我依然记起那烧饼带着碳火酥香的诱人味道，而且迄今四十多年爱好不变。我想那是我小时候坐在父亲肩头，感受父爱滋味的美好记忆。
小孩子美好的记忆是块沃土，时隔多年它也能将爱深藏和唤醒。去姨家那个集镇并不常走，但我时常有熟悉美好的感觉，而且常莫名其妙联想到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也是在这样的绿柳荫下，摆个茶水摊，向南来北往的行人收集着世间奇闻轶事，传达着人生的冷暖温情。不知道是这个地方触发了我有关蒲松龄及聊斋故事的联想?还是儿时美好的记忆硬给这个普通的地方一段文学的神秘色彩？还有，每当听刘和刚唱到《父亲》“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这句歌词时，我都会禁不住百感交集，喉头涌动，我也曾感受过这样的父爱真情，只是那时候不懂。有谁知道，那小小的烧饼镌刻的一段美好记忆，几十年来穿过长长的岁月遂道，溶进我的血脉和人生。在我迷惑、自失时，便时时涌起一股清流唤我清醒：我有爱的种子和源头，我该懂！
渐渐长大，渐渐疏远，渐渐忘了我是坐在您的肩，才望见了外边的天。
我十六岁读师范，您何其自豪和骄傲。每次上学去二十里之外的邻近乡镇乘车，您都步行送我。那次走时正逢阴雨天，我们父女俩一路闲聊赶往车站。雨天土路泥泞，走不远鞋上的泥巴就粘成坨，移步艰难。清楚记得是您一路拿小棍给我不停剔着，不时蹲下来帮我系鞋带。您那次动人的话语几十年响在耳边：燕儿啦！父亲心里不得劲儿，这边送走你，回来路过集市我要割块儿肉回去。你姥爷来了，得给他割块肉吃，可怜我孩子吃不着了。我笑着安慰您：没事儿！我在学校吃的好着呢。我深深理解您那份真切的爱女之情，因为那年月不是家里来了尊贵客人，谁舍得不年不节割肉啊！
更难忘前些年我生病检查，言语中透露检查费高，有些心疼钱。您一番肺腑言劝过后，直言说：你要是没钱，我这还有一些钱，你拿去用。我哪里忍心用你的钱?这些年，您风烛残年打散工攒下一点儿养老钱，自己都舍不得用。当时，我听了特感动，知道这世间您只有对儿女会这样用情。那一刻，您不知道我感受到了多大温暖和感动。
父亲，历历往事，肺腑良言，除了您，我还能从哪儿得到这真切的父爱温暖?
父爱如天！珍惜这世上我唯一的慈颜。
我爱您——父亲！
此颂
春安！
2018.4.8
“焦点”拾贝.新春篇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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