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娟是在刚上幼儿园。她穿着淡粉无袖的轻纱公主裙,脚上的黑亮系着蝴蝶结的小皮鞋在空中优雅的摆动,娟坐在荡得很高的秋千上,白皙的肌肤在晨光下闪烁着眩目的金色的光晕,连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变得可爱起来。清脆的笑声不断,惹来园里的小朋友们都乐意与她亲近。
她就是这里的小公主。
我坐在秋千对面的高大枝叶茂盛的芒果树下的梯级静静地远远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哦,我就是那种长辈们都很喜欢的孩子,乖巧而懂事,却不是同龄人所喜欢的,他们会离我远远的,因为我不爱荡秋千,不爱打闹,甚至不喜待在他们之间。
我不会荡秋千,那种晃动的晕眩感曾让我从高高的秋千上摔下。那一刻,我听见惊呼,尖叫,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身体变得很轻,原来这就是飞的感觉,而后像个破碎的娃娃重重落下,粗糙生硬的水泥地上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感觉不到疼痛,却也无法动弹。于是便一动不动以怪异的姿势躺着,脖子扭歪在左边,右手举起,左手压在了胸前。那群天真稚嫩的小朋友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一个两个说到,她死了,她死了,她摔死了。
早晨的阳光真美,迷蒙了双眼尽是斑斓,我看见一双擦的发亮的系着蝴蝶结的小黑皮鞋渐渐走近。蹲下时轻纱裙边沾染了一些肮脏的血液,阳光洒落在她柔软微卷的长发上熏染了一层温暖的迷离。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不怕不怕,吹吹就不痛了。
之后的事已经不清晰了,手肘上膝盖上的伤疤淡消去不少,只剩淡淡的痕迹只有特地去看才能留意到。有时候我会用冰凉的指腹抚上手肘,感受来自增生的肌肤的粗糙与凹凸,好似那年的水泥地板,生硬而清冷。
发什么呆?娟拍了下餐桌,拉回了我的思绪。
回过神看向坐在对面的娟,彼时的善良与此时的优雅依旧让人着迷,为之倾心。
好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美。我说。娟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染力,柔软了我的心。
呵,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轻佻的。娟双手撑着下巴,仿佛在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一起的幼儿园,小学,后来升中娟选择了留在村里,而我选择了离开,去了市里。
想来也有十多年未见,怎么,怀念以前的我来了?我自嘲道,无意的摆弄着面前那杯茉莉奶茶里的吸管。
真是不怕死的孩子。娟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我在很多杂志看到过她,每一个动作都有说不出的大气,从容的接受采访,淡雅的妆容衬着精致的小脸。
嗯?或许是我的反射弧很长,没有反应过来娟的意思。
你不知道吧,你走的时候,班里那群傻子炸开锅了。娟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两眼发光的看着我,身体往前倾。他们呀,挺喜欢你的,你走了之后很多人说呢,当初应该像你那样,现在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我看着娟绘声绘色的谈起读书时候的事,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眼神黯淡了下来,闭上双眼重新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微笑专注的听着。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娟停了下来,轻声道,你就是个疯子。
娟的思维跳脱让我有些反应不及。怎么了?我疑惑的问道。
幼儿园,你经常一个人坐在芒果树下,记得吗?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真奇怪,别的小朋友都说,不要跟她玩。直到有一次你从秋千上摔下来了,我站在你经常坐的地方看向你坐的秋千,你在抛到最高的时候松开了双手。说到这里,娟双手盖住了眼睛,涂着淡粉的嘴唇被洁白的牙齿咬紧,又镇定下来,接着道,疯了。当时的你,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一地的血染红了我的眼睛,不知怎么,我就想看看,你痛苦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可是你没有,活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睁着双眼。现在想起来,你那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光。
娟伸出双手,身体往前倾,抚上了我的脸,来自手心的温度贴在了我的脸上,渗进了我的皮肤。
我没有接她的话,笑着和她面对面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松开了双手摊手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一点都没变,真是个怪物。娟用指节轻扣餐桌边上,一下一下,没有节奏的。
不是才说我轻佻,现在又没变了?我假装取笑的看着娟,搅动了一下面前的茉莉奶茶,冰块在奶茶里沉沉浮浮,含着吸管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走走走,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人物了,你就不能恭维说些好听的吗?娟甩着手作嫌弃的样子,手指修长而白皙,着实好看。
额,一时间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的奶茶喷了出来。
算了算了,你就是个呆子。以前呀,每次跟你说话你都听不见,跟你打招呼你都看不见。你的眼里只有书,没有别人。所以当时你走我真的一点也不惊讶,你不属于这鬼地方的,这里装不下你。
想太多。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餐厅窗外的马路,来往很多车,有几万的国产牌子,也有奥迪宝马奔驰。不奇怪娟能看懂这么多东西,富裕的家庭给予她太多的先天优势,自信心与洞察力,是我用尽一生力气都追赶不到的。
嘴硬。娟突然笑了起来,好似四月的下雨天里的樱花大片大片的落下美得让人移不开目。
临走时娟送了我一本书,这年头看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了,旧书更是少之又少,我认真的接过,是泰戈尔的《飞鸟集》,这本书我在初中的时候读过,那时候一个人在外地就读,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图书馆,时不时省下几天饭钱,收藏一本一本心爱的书籍,这便是其中之一。
我又突然起意走回从前上学走过的路。
从黄昏落日走到夜色迷离华灯初上,一条一条阴暗的小径依旧没有装上一盏路灯,我小心翼翼的走着,走走停停,直至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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