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月光

    传奇里的倾国倾城是什么样的？

    我没见过

    但我见过，旧时候的香港，当流苏站在新泊于码头的游轮上，望向灯红酒绿的香港城，藏起心中的一丝怯意，抬头踏过甲板时的神情。依旧是骄傲的表情，清亮的眸子，在望向范柳原的一刹那有半分是惊喜，半分是了然。面上却仍是满不在乎。

    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不过如此吧。

    流苏是逃往香港的，带着支离破碎的身世和被白公馆里的所谓家人扫地出门的凄凉。她必须离开那个嗜着她的青春和生命的地方，在白公馆里，过千年也同过一天一样无聊，在这里，青春是最不稀罕的——在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流苏便从世俗的指责和无奈的生活里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路跌跌撞撞的逃亡 另一座城市，重逢了他的柳原。

    那晚的香港该是圆月吧，月光如丝绸般通透皎洁，缠绵在流苏的窗子边上，缠绵在如梦似幻的空气里。黑暗中有柳原的声音隔着电话听筒响起来：“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流苏拥着被子坐起来，便坐进满屋子的月光里。小小的听筒以及听筒那头的人，在月光里越发安静，越发沉默。

  “流苏，我想到你屋里看月亮。”

    旧时的香港城，连月色都是如此旖旎吧。 流苏窗前的那一片旧月光，如今还在吗？又有多少人曾渴慕过这样的月光，却又在月下藏了不为人知的自私与自利。

    许久才明白，初时的相遇原本并不是为了爱吧。富贵窝里的女子与温柔乡里的男子从来都是自私的。她只不过是想在破碎的生活里得到物质上的安心，他亦只不过是想在流浪的人生中稍憩片刻而不是永久停留 ——柳原一门心思地想要征服她做他的情人，而流苏确是软硬也不妥协，赌下全部要从柳园身上赢回稳妥的婚姻 。他们彼此亲近，却又相互试探，各自为了捍卫那一点自由或者追逐物质上的算计寸步不让 。原来，他乡重逢和月夜告白的浪漫戏码，只不过是遮住了利益游戏的漂亮幌子。 此时才发觉，这苍凉的故事也真真是一个悲剧。

    所有人都说倾城之恋是场悲剧，即使最后流苏与他在战火纷飞中相互扶持依赖，即使流苏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婚姻，但那一句深爱只是为了谋生，就永远无法改笔它悲剧的本质。

    可，真的是悲剧吗？我忽然想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都不是流苏，也并非柳原，却总是企图在他们的三言二语中窥见两个人爱情的真面目，也只是徒劳罢了。悲剧只是我们以为的，流苏自己不一定会觉得悲。世人总爱将自己放在上帝的视角来听故事，指手画脚的肆意评判，却忘了本非局中人，又安知局中事？

    所以我宁愿相信，爱是这场倾城之恋中唯一的润色笔。柳原曾说，“我习惯了装假，那是因为别人都对我装假。我只对你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我相信颠沛半生的柳原也是希望着安稳的，战争中一无所有的绝望和荒凉让他下定了安稳的决心。我也相信，流苏在那个紧握听筒的月夜里就已经卸下了防备。当轰轰烈烈的一场恋爱走到结尾，他们带着笑意相守，在柴米中开出爱情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