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裁判宣布最终获胜队伍时，全场尖叫。木木只感到身旁的人不断把自己拥入怀中，然后哭得蹲了下去。
“打了这么多场辩论，才知道辩论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在很短的时间里想把一个辩题挖掘的很深入，想把一个领域理解得很透彻，这是谁都无法完成的任务。辩论本身仅仅是逻辑和技巧的针锋，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十一月。走在中国传媒大学落满梧桐的大道上，木木和我这样说。
她轻轻地叹息，垂下头去望自己的脚尖。
20岁的木木从初中开始接触辩论，七年多的时间，打过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比赛，结识了很多在平常人眼里都已经封神的辩手。但她却因此开始怀疑辩论本身的意义。
“可能是一种偏见吧。黄执中说我们现在不是让辩论娱乐化，而是让娱乐辩论化，但是我很疑惑，娱乐真的能够变成辩论吗？奇葩说其实不是辩论。很多因为娱乐节目而一拥而入的人，现在正让这个辩论场越来越变质。
说到这里她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鼻子微微皱起，眼睛也微微眯起。
“但其实如果没有奇葩说的话，辩论也越来越没有意思了。越来越精英化，越来越私人化：任何一个圈子都会这样的慢慢封闭，最终滑向一个亚文化领域。这样说来，奇葩说其实是辩论的救世主。”
“现在的辩论圈不是挺繁荣的嘛。人人都知道辩论，人人才能去投身辩论呀。一方面不希望辩论圈滑向自闭的小众文化，一方面又不愿意它与大众结合，拥抱娱乐为大众所接受，这其实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我插话说。
“就是矛盾的呀。正是因为矛盾，所以才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往哪一个方向走都是错的，都已经违背了它的初心。备赛的时候我们相互拥抱，获胜的时候我们挥舞尖叫，然而之后呢？回想起来不过是繁华一场梦罢了。辩论当然能够训练逻辑能力和归纳总结能力，但是也不过只能锻炼这些而已。”
木木试着回忆自己带队员培训时看2018年华辩决赛耶鲁哈佛对战人大的那场比赛的情景，但已经觉得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我有时候真的看不到这个圈子的未来。”她这样总结。
“你看我手上的格非，你看这一列书架上的大冰。”
从锦秋花园到虹桥机场，20公里的距离，40分钟的路程，阿北却从来没有走过。
拒绝使用抖音，极少登录微信，从来没有看过任何综艺和热门电视剧，让我想和阿北寒暄并且联系，花费了很大一番苦劲。
初秋，阿北给我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他自己写的诗：
“我想给你人间烟火，你却未曾听见圣歌。”
“这是一个众神陨落的时代。没有人会在这样一个碎片化的时代留下些什么，所以我也早就不想再去留下。你看我手上的格非，你看这一列书架上的大冰。你我谈论着博尔赫斯，身旁的路人却在寻觅冯唐和卢思浩。”
“连郭敬明和韩寒都已经过气了，你还能指望这个时代畅销些什么？诗人早就死了，因为诗歌本身就死了，那么执着于写死物的人也不过成了死物。”
“留不下的，留不下的。我们说杜甫被时代遗忘，但他的诗留存到了现在；梵高被时代遗忘，但是梵高的画被后世奉为经典。然而这是一个开始解构杜甫、解构梵高的时代，可能很多年过去他们也都不再被人们景仰，会被拉下神坛，被踩在猎奇和鬼畜的脚下化作污泥。他们都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呢？”
阿北向我倾诉这些的时候，其实我们俩正坐在街边烧烤摊上喝酒。不远处就是一个规模尚可的商场，里面有很多精美装潢的咖啡店，可是我们没有去。彼此撸着串聊着人生和理想的时候，满手油腻，眼里却闪着光。
“这个时代还是有好东西存在的吧，每一个时代不都是这样子？”我试图将他拉回人间。
”沧海一粟。”他舔了舔嘴唇。“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艺术形式，就像唐朝是唐诗，宋朝是宋词，明清是小说一样，我们这个时代什么艺术形式最为昌盛，直播还是短视频？这些东西里面就算是精品，也不过是些牛鬼蛇神。”
“诗歌死了，文学死了，艺术也死了。黄金时代早已过去，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也都尽皆过去，我们生活在一个镀金时代，看上去富丽堂皇，敲开那层镀的金皮，底下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
他一口气喝掉一瓶雪花，摇了摇头，有些丧气。
“十年前流行的那一帮人，一直流行到了十年后。”
和小秋已经许久断了联系。突然间重新记起，还是年初他发消息给我让我给他投个票。
打个电话过去。在电话里我抱怨着北京的雾霾沙尘，他抱怨着杨凌的西北荒凉。突然间谈起音乐，他显得愤愤不平。
“你要说音乐，说流行音乐，说华语流行音乐，现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芭乐情歌大行其道，主宰了所有人的耳朵。”
“十年前我们说要把华语唱片工业做的赶韩超美，现在看来，完全沦为了一场笑话。十年前流行的那一帮人，一直流行到了十年后。这十年间，我们有什么歌可以听呢？庸俗歌曲占据市场主流，垃圾歌曲借着社交软件和短视频传播，我们的华语音乐，事实上已经死透了。”
我是不赞同小秋的说法的，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能给一种艺术形式贴标签。流行音乐之所以有它流行的原因，正是因为大众喜爱它。
暑假我们从祖国的两个方向分别回了家，我约他出门走走，我们再一次谈起了这个话题。
“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最坏的年代。这个年代不是说没有新的经典，而是说所有以往的已经成熟的艺术形式都已经一个一个的坏掉了。就像虫子把苹果一个一个的蛀了洞，我们不能说因为还有梨子完好，就鼓吹水果店中没有蛀虫。”
“十年前周杰伦如日中天，如今他也未曾过气。十年前五月天正当流行，如今他们热气不减。但是现在有哪些歌呢？学猫叫？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我们不一样？沙漠骆驼？这些歌哪怕脍炙人口，我们知道这些歌是哪些人唱的吗？”
“说这些歌垃圾和庸俗当然是老生常谈，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想。现在这个年代是一个歌红人不红的年代，在这个年代人们关注的只是信息传达的表层，而不是深度和广度。所以人们听到一首歌只会让这首歌变得火起来，而不是火了这个歌手。”
“所以我现在听日语歌，听英语歌，什么歌都听，但是越来越少的听华语歌了。”
我什么话都不再说。相顾着叹息了几声，我们开始聊起其他的话题。把耳机里的歌调成了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小秋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朱朱的诗集，翻开一页，抽出书签，让我看其中他最喜欢一句诗。
我看了看觉得有些难受，整个世界突然都变得有些滞碍。
“我们的一生，就是桃花源和它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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