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年冬天,小秋终于病倒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憋得满脸紫红,急促的喘息让她痛苦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家人急急忙忙把她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煎熬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活了过来。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秋性情大变,她不再对孩子们有过分的要求,不再板着面孔教导孩子们应这样做,不应那样做。她性格越来越软绵,总是微笑着看着孩子们,耐心地听孩子们给她讲工作中发生的新鲜事。她开始关心起宝驹夫妇来,让宝骡写信要他们干活注意身体,不要为了挣钱不要命,她开始想你自己的孙子,叮嘱成成要认真学习,将来做过个有文化的人。她利用一切机会不厌其烦地向孩子们讲述自己在老家时的快乐时光,她讲起了在西山上看谷子驱麻雀的趣事;讲起了在老牛槽洗衣服、放鸭子、摸河蚌;讲起了过年看龙灯、排高跷、赶庙会、走亲戚;讲起了跟着陆怀喜摆地摊卖瓜子、卖栗子、卖柿饼子……她如同开了口子的闸门,老事旧闻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一天小秋对一家人说:“今冬天我们准备准备,明年春天咱们回趟老家吧。你抽空给你哥写封信说一声。”
“谁陪你去?”宝骡问道。
“都回去,都回去认认老家吧,趁我还能走得动。”小秋语气缓缓地说道。
小秋突然的转变让一家人大吃一惊,以前一说回老家母亲就会冷若冰霜,一句“以后再说”就把大家的念想都打消了。如今母亲却自己说出来要全家回老家看看,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但不管怎样,总之这是个令大家高兴的事,多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一家人兴高采烈地议论如何为回老家做准备。
“娘,你的身子走那么远的路能吃得消吗?”红云担忧的问道。
“没事,我好了。再说不是明年春天嘛,天气也就暖和了,我这病啊最怕寒,一暖和就没事了。”小秋微笑着,对自己的儿媳投出欣慰的目光。
“咱们离老家多远?”宝云问道。
“我也不知走多少天了。以前是先到伊春再最火车,我和你爹坐了三天三夜呢。”小秋略有所思的说。
“现在不用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咱们这里有到伊春的长途汽车,火车早就提速了,很快就到了。”宝山搭话道。
这几年宝山和宝成经常倒弄玉米土豆,没少坐到伊春的客车。因此对他来说,到伊春的历程他是一清二楚的。
从此,大家便开始做各种回老家的准备。到了第二年仲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小秋一家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他们准备了最好的山蛾子、榛子和黑木耳,还买了几顶东北特有的狗皮帽子。宝骡和宝云也请好了假,宝山、宝成也已将玉米、大豆早早卖了出去。终于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车。
小秋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广袤土地。绿意已浓,大片大片的庄稼正在播种,火车嘹亮的汽笛声响彻天宇。这片土地她曾是多么熟悉,当年她和郝继东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逃离家乡来到这片土地时,让她第一次看到了不一样的风光,不一样的黑土地。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知所措,她那担惊受怕的心情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她不由地想到了郝继东,那时的郝继东是那么的年轻、健壮,黝黑的皮肤、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的厚实、稳重。如今自己坐在火车上要回到那个让她恨又让她爱的地方,她身边有一家人陪着她,她再不会有惊慌和无助,她可以踏踏实实的休息、看风景、听广播,可是郝继东却再也回不去了,他静静地躺在这片黑土地上,把异乡当成了故乡。
故乡,小秋回来了,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的小秋回来了。可谁还会记得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谁还会想起这个默默无闻的“小秋”这个名字呢?
小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用手罩住双眼,装作睡觉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泪水到底是心酸还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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