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濡湿的暑气从地面蒸腾而起。在这座坚硬的现代化大都市里,暑气从每一条街巷扑面而来。冷热双方还没有来得及宣战,胜利者已经昭然若揭。只剩下空调外机在艰难呐喊,如同婉转求和的外交辞令,唯唯诺诺罢了。
从住处走到最近的公园需要十几分钟,有一个不算太小的人工湖可以纳凉。我常爱在夜里散荡而去,孤身于水畔,有时明月入水相伴,有时清风徐来如友,总之匆忙的人群和喧嚣的夜曲格格不入,我用一隅失眠放遣胸怀,好像说起来倒也还有些诗意。只是近来公事烦杂,下班时已经不早,这样的乐趣自然也就求之难得了。
自幼并不讨厌过夏天,儿时住在乡下,那时的天空蔚蓝纯粹。记忆中的夏天里,母亲晾好了凉粉,午睡时电扇嗡嗡作响,知了不停地叫啊,井水冰凉发甜,几毛钱的冰棒就能幸福很久,夜晚睡在屋顶,仰观宇宙之大,直面群星明灭,于是知道巨大与渺小。因为读书入迷,发汗黏在桌上的手臂;以及好辩自大,席地而坐的谈天说地。我的性格里有很多夏天的基因,比如刻骨铭心与恒久忍耐。
所以我很少后悔。尽管近年来面对过很多选择,经历过无数次打击,但我从来不曾后悔。一个人可能会越来越成熟,但永远无法回到那无数个“当时”。既然付出过、努力过、忍受过,在烈火中煎熬锻造,便应该足以证明顽铁不屈,结果之柄操控于某些未知,我对此并不仇视,亦不伏法。即使总被命运戏耍,也要知晓命运不过蹩脚的魔术师,绝非全能。我们总是会被蒙蔽,连绵的梅雨蒙蔽太阳,潮湿的空气蒙蔽汗水与眼泪,虚假浮华,试图矫饰出仁慈。浓厚的黄梅之夏,不过是寡淡凉薄的代名词。
四年北去,求学京师;四年南渡,谋生沪上,辗转大半个中国,如同飘蓬难系。虽然仍旧不能完全适应这南国的黄梅之夏,然我确乎知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在这条路上,都会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监狱,名叫孤独。我的孤独可能稍微庞大些,而我又是这庞大孤独里的唯一囚徒。比如关上的门窗,压抑的情绪,以及独当一面的孤勇,和一事无成的不再年轻。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不再年轻,在此之前,时时刻刻需要准备突围。
盛夏囚徒,像是炉火中的悟空吧。被关在一座城市和一间屋子里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炉子大或者小,自由和勇气从来与此无关。前者关了很多彼此陌生、紧张与不安的囚徒,后者关了自己与沉默的自己。
盛夏押解,你霸凌,我退守,时间自会审判。
世人皆是自我之坟墓,囚徒早已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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