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

母亲一个人四四方方的天井里烹茶，蒸发过后的白色雾气带着浓浓的茶香，回荡在这古朴的偌大的宅院，当林桑拉着行李走到楼下的时候只的看见母亲的清瘦背影。

“喝茶？”

当母亲端起茶杯缓慢转身的时候，身后早已空无一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声惊起一地绝尘。

轻叹一声后，母亲将手中的热茶淋在了脚下。

林桑坐在开往川西的火车上，看着窗外不停滑过的风景，就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明朗。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黄皮的信封，信封是在母亲的书房找到的，信封是空的，封面写上了地址但没有收件人，在林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朋友甚至也没有亲人，更不用说通信的人，林桑只知道母亲说过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去世了，却从未提及过其他，等林桑继续追问时母亲便不再多言了，她觉得有一股力量促使着她向这里走去，她心里怀揣着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信封上的目的地也是她的目的地，但是那里会有答案吗？

林桑从没到过川西，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高山，在翻过了一丛丛的山野后林桑来到了一个乡村里，她在村口年轻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她要找的人家，在路上年轻人告诉她，这家的老人原本是当地农民，后来儿子带回家一个女人说要结婚，没等到婚礼家里就起了大火，一家人葬身火海，人们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发现女人还有一口气，最终是救活了，可惜毁了容，后来村里帮她修了一间房，她就一个人一直住到现在，村里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都叫她阿嫂。

林桑走到阿嫂的院子里，院子很小房子也很小，门前放了很多东西可是看起来又不是那么杂乱，这个时候阿嫂不在家，林桑在院子里发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向阿嫂质询什么，或者说又能告诉阿嫂什么，就凭这一个空信封，阿嫂能够给她想要的答案吗？

“你是谁？”一声弱弱的询问把林桑从无限的思绪中拉回来。

“我，你，呃，您是阿嫂吗？”看着眼前这个用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林桑突然紧张局促起来。

“我是，你是？”

“我叫林桑，我母亲叫林梓，您认识她吗？您看这是她以前写信的信封，是寄给您的。”

“林梓”阿嫂愣了几秒之后红着眼眶问，“林梓是你母亲？她还好吗？”

听到这里林桑知道，阿嫂一定认识母亲。

“她很好，阿嫂您认识我母亲，你们是朋友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林桑有一堆疑问，不知道应该怎样问才是最好。

阿嫂没有回答，她默默的打开门招呼着林桑坐下，然后又走进了厨房，林桑没再多问，她偷偷的打量着阿嫂住的房子，房间很简陋但是收拾的很整洁，她走过窗前抚摸着被虫蚀的窗柩，无法想象阿嫂一个人在窗前细数了几十年的光阴。

阿嫂的晚饭很简单，一碗素菜一碗汤，可能是林桑到来才多了一碟鸡蛋。

夜里，林桑和阿嫂并坐在院子里，虫鸣和晚风让夜里有着静谧的聒噪。

“林桑，那封信不是写给我的，你母亲应该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又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阿嫂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林桑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阿嫂低着头，林桑看着她，点了点头。

“20多年前，你外公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布商，你母亲林梓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林氏定居在木渎镇上，他们有着木渎最大的宅地，林氏的商局也遍布木渎，还有很多当地人在林氏的荫蔽下做起了布料生意，我父亲就是在当地开了一家布庄，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帮父亲打理布庄的事宜，所以我会经常去林氏的商局订货拿货，林氏的商局里面有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长得也很英俊，好像商局里面的人都听他的安排，还有好多倾慕他的女孩子，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传，说这个叫徐子明的年轻人将来要做林氏的女婿，是要娶你母亲的，可是我觉得他不会。”

“那他后来娶了吗？”林桑急切的问道

“他还是娶了，你母亲很爱他，他们结婚以后是镇上的美谈，人人钦羡。你母亲有富裕的家产还有美满的爱情，是当时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生活，曾经的我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后来，有一次林氏在木渎的商局缺货，我和子明一起去临镇为我父亲布庄订货，在回来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那一次的雨下真大，路被冲断了，我和子明被困在半山的一个破屋里，那天的夜好黑，我很害怕，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子明我可能早就被山洪冲走了吧，那天我和子明聊了一晚上，他告诉我林梓小姐是一个好人，当年子明的父亲重病欠下很多债，是林小姐帮他还清了债务还托人照顾他的父母，子明知道林梓喜欢他，在你外公的多次明示暗示下，子明抱着报恩的心娶了林梓，婚后他们相敬如宾可还是没有爱情。”

“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妈妈吗？”听到这里林桑犹如晴天霹雳。

“如果说子明对你母亲没有一丝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是这称不上爱，后来我和子明的接触越来越多，我们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对方，再后来子明向你母亲坦白了，你母亲什么都没说，子明觉得负了你的母亲，于是带我回到他的家乡，也就是这个村子，来到这里我们以为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起了那场大火，留下我一个人，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是我们对不起林梓。”

阿嫂留下泪水，埋着头。

林桑很震惊，但也顿时明白了母亲为何只字不提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情。

“阿嫂，母亲没有恨你，也没有恨父亲，她现在过得很恬淡，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以前的事情。”

林桑因为心疼眼前这个受尽磨难的女人，于是这样安慰她。

“父亲？你说子明是你父亲？你不是林梓小姐再婚以后生的孩子吗？”

“阿嫂，母亲一直都是一个人，她没有再嫁。”

“难道当年我们离开的时候林梓已经怀上了你。”

“从信封上的时间来看，就是我出生的前一年，阿嫂，徐子明是我的父亲。”

“我以为当年你母亲放我们离开是看在我怀了子明的孩子的份上，没想到原来她也怀上了你，我太自私了，报应呀，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我的孩子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吧。”

那天夜里林桑和阿嫂睡在一张床上，两人背靠着背，一夜无眠。

林桑在村里呆了好几天，阿嫂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子，两人相处的很融洽，林桑开始喜欢上眼前这个历经磨难的女人，阿嫂给她讲了很多年轻的时候木渎镇的故事，林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原来有这么多的故事。

离开那天林桑对阿嫂说：“跟我回木渎吧，哪儿才是你的家乡。”

阿嫂笑着摇了摇头。

在返程的火车上，林桑有些释怀，她理解了母亲也理解了阿嫂。

林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阿桑”

“嗯”

“嗯”

“那封信.....”

“回来吧。”

母亲挂断电话，开始烹下一壶茶。

随着茶水的流转，物事转移，风云倒转，老宅新生，当年一幕幕如临眼前。

那年，林梓站在老宅的最高处，看着徐子明和阿嫂越走越远的身影，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如刀绞。

林父得知此事以后震怒，密谋欲派人谋杀徐子明一家，谁知林梓察觉了此事，她苦苦哀求自己的父亲放过他们，可是林氏是一方豪族怎么能够忍得下这口气，林父一意孤行，林梓没有办法只有写信通知徐子明。

就在林梓焦急的等待徐子明的回信时，等来的却是自己寄出去的信封，信封内空空如也。

茶香遍布老宅，留下林梓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