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这些天家家户户都在进行暖气改装，家里家外一片狼藉。我想，索性让它乱上加乱吧，便翻箱倒柜，把书橱和写字台里的东西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几个大纸袋子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你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所有重要物件（至少我是这样认为）：其中有你各个学习时期的成绩单、年度和奥林匹克竞赛的各种奖状证书、还有你儿时稚气的图画、你亲手做的送给妈妈的生日贺卡，上面是你用工工整整的字体抄写的但丁的名言：世界上有一种最美妙的声音，那就是母亲的唤呼……。
触摸着它们，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霎时，你儿时的每一个情景、每一个细节都显现在我的脑海里，于是，莫名而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突然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你，我亲爱的儿子诉说。
二十二年前，妈妈只比现在的你大两岁，还是一个任性、好强、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在还没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便怀上了你。那时，我和你爸爸结婚刚三个月，而且是分居两地,更令人担心的是，对于我的先心病，医生给出的建议是：“暂不能考虑生育”。为此，我曾一度忧心忡忡，焦灼不安。
当然，这样的情绪总归是短暂的，很快，我就适应了角色的转变，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便有了一种牵挂，一种责任，虽然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牵挂，注定要伴随一生。
我深知自己的身体条件，所以生产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几乎成了我那时的追求。为了这一目标，我改变了许多不良的生活习惯，比如从不喝牛奶的我，把每天喝半磅牛奶作为一天中必须完成的作业；坚持运动，从不懒惰，既便是在身子很不方便的时候也要把生活安排的妥妥当当；当然，还有许多许多……。
在十月怀胎的那段日子里，我们母子相依相伴，常常昵昵细语。那时候你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妈妈就是常常叫着你的名字与你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说到你的名字，这里面还有一段你所不知道的细节，八十年代初有一个很出名的小才子叫卜镝，关于他的故事女作家柯岩曾以长篇报告文学的形式，作了详细的介绍。文章写得很好，小卜镝的故事也很吸引人，这当然令我羡慕和向往，于是我便依猫画虎，在所有的金属元素符号里进行选择，最后确定了“锫”这个自己很喜欢的方块字。字典上对“锫”的解释很简洁：一种人工的放射性元素。我敢说，在所有拥有中文名字的人群中，用这个字做名字的几乎是微乎其微。
当然，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完全用不着这样煞费苦心，但它却体现了一位准妈妈对未出世的孩子的期望与挚爱。
就这样，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和大多数独生子女的孩子一样，爱渗透着你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你真正是在蜜糖罐里长大，虽然当时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有些清苦，但你却拥有着所有亲人的爱，在这些爱里面，不仅有爸爸妈妈的，还有爷爷奶奶和姥爷的……。在你九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的同事建议为你在电视上点首歌，阿姨让妈妈写几句祝福的话，我写下了“父母之爱，伴你永远”，寥寥八个字，却饱含了爸妈永远的心声。
孩子，你就是这样的一天天长大，你没有辜负父母对你的期望，你在许多方面都做得很优秀，更主要的是，你是一个善良、诚实、正直的孩子。妈妈心里明白，你真正让父母骄傲之处绝不仅仅在于考上清华，那只是一个形式，更重要的是，你具有着一个清华人的内在品质，－一个做学问人的品质，这是最令我们骄傲的。
更令我骄傲和欣慰的是“有子在教我”。
我们母子之间的交流方式是很独特的，你小的时候，诸事都是我在教你，指点你，不少的时候是批评你。而到了你中学时代的后期，这种模式悄然发生着变化，你长大了，开始成熟了，对人对事都有了自己的思维，有了自己的审美观，你便开始指点妈妈，很多方面是在批评妈妈。因了你的关注与批评，妈妈在许多方面都有了自查的习惯，而且越来越看重你的意见，这时的你在妈妈的心中已不仅仅是儿子，还是朋友和老师。
妈妈是个完美主义者，凡事都力求尽善尽美，（虽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我又是个很任性甚至有些尖刻的人，有些事明明是由于自己因素没有做好，也不肯认帐。你使妈妈在这些方面都有了很大改变，比如说变得宽容了，做错了事也敢于承认，也习惯说对不起了。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明确了生活的目标，当我感觉自己老了，诸事不想再做努力的时候，是你让我重新认识到，不能忘记翅膀的煽动，认识到生活中原本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做，我应该做，我能够做。
善于吸取积极的、进步的事物，善于反思并调适自己，这也许是我的一大优点吧，我给自己定的规则是：一件错事，一段弯路，不应该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两次，同时要善于拿来主义，把别人的教训作为自己的经验。
如果单从童年的境遇来比较的话，我们母子俩的差别用“天壤之别”来形容绝不过分。也许正因为此，在我的童年里一切不幸和失误，我都不希望在你的童年里出现，也不希望我人生中的遗憾在你的生命中重演。我要让你有充足的母爱，要尽量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要帮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愿望，哪怕为此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一个母亲的职责。
这几年，我常常反思自己半生所走过的路程，虽然还不到写回忆录的时候。从幼儿园到中学，妈妈一直是被老师和同学们宠坏了的“骄、娇”女孩，即使是在高中时期，学习成绩也总是把所有的男生都抛得远远的。然而妈妈最终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没能够进入高等学院学习深造被我视为终生最大的遗憾。尽管我最终从事了适合自己、自己也深爱的电视工作，也有了所谓的文凭，但没能踏进大学校门仍是我一块永远医治不好的心病。而在四年前，那样一个对我来说永不可及的梦想，你却轻松地让它变成了现实。当时，妈妈的欣慰、幸福之情真得是溢于言表。
当然，与欣慰、幸福同时到来的还有羡慕，我羡慕你们这代人赶上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好光景。我从小就崇拜有知识有真本领的人，对好孩子坏孩子也往往以学习成绩的好坏作为划分的标准，在这一点上，我似乎从没有过根本的改变。尽管当时有知识的人远没有今天吃香，甚至还很有些灰溜溜的，我仍是矢心不改。
没能够圆大学梦的因素是诸多的，应该说对你姥爷的顺从和牵挂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作为女儿，我永远不能对父母有什么埋怨，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盼着自己儿女幸福的？只是作为两代人，追求和想法都会有各自的局限性。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我才会尊重你的意见，才不会把我的要求和想法强加于你，但作为母亲，我又常常是困惑的，既想让你生活得幸福，又想让你有所作为，但无论如何，我们这代人已经一改我们的前辈养儿防老的思维模式，而把眼光放的更深远，心胸也更宽阔了。
其实，尊重你的选择，给你广阔的遨游空间，对于爸爸妈妈来说，是打你很小的时候就采取的教育方式。比如说你上小学前，我们看不出你在哪方面有什么特长，便依着自己的爱好，教你背唐诗，学书法绘画等等，但一旦发现你对数学及自然科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时，便立即改弦更张，以顺应你的爱好与兴趣。在对你抚养教育的整个过程中，我自认为总的方法和方向还是对头的，但许多失误和无奈常使我深感不安。记得在你刚刚三岁多的时候，我和你爸为了能同时照顾双方的老人，便把我们家从三里营搬到了五里营，那是一个远离城区的小村，我们单位的宿舍夹在村子的一角，几乎象个孤岛一样与世隔绝。在这里，你没有自己的小伙伴，总是一个人在默默的做这做那，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一个孩子感到孤独，因为一个人的童年里，没有玩友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这还不够，我们还错上加错的让你提前一岁多上了学，使你在本来就没有任何交往能力的情况下又与一帮比你大许多的孩子们成为同班同学，这便免不了会出现弱肉强食的情景。我不能确定你今天性格的形成和这些有没有关系，但每每想起你不善与人交往或不愿与人交往的性格，妈妈便很自责，总觉得是我之过，设想当初如果能给你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环境，你也许会有一个更加健康的心态与性格。
但无论如何爸妈是深爱你的。随着你的不断成长，我们在抚育你教育你方面的思维方式和方法也随之不断加以调整，而其中对孩子的尊重被认为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我们尊重你对许多事情的选择，既使彼此的意见和看法相左，这种尊重除了基于父母基本的素养以外，更重要的是对你的信任和放心，也有一些让你在实际生活中多历练，多磨砾的意图。我和你爸年轻时也曾象你一样的踌躇滿志，一样的自信，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世界、把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看得透彻的不能再透彻了，总是觉得别人都无法了解自己，理解自己......就连你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都和我当年那么相似。可是孩子，阅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时间与生命的积累，这一点我也是在近几年里才慢慢悟出来的，我常想如果人生的路允许我重新来走，我一定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的遗憾。正因为有这样的思想，我才更加不愿让你重复我的弯路，凭着你的能力和智力，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你都应该也能够走得比较顺畅，一个家族的繁衍过程也应该是不断完善不断发展的过程。
锫儿：关于你的学业和以后的前程，我不想多说，虽然我对你的许多想法和做法依然有些不理解不赞同，但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和决定，我也相信我的儿子会走好人生的每一步的。正如你所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以后的路还要由你自己来走。但是作为母亲，我依然希望你前面的路能好走一些，少一些弯路。正如父亲节里你在寄给爸爸的贺卡上写下的话：“前面的路很长，我会好好地走，我的未来很灿烂，我会用青春去把握。”妈妈希望你永远记着自己的话，永远不要停滞前行的步伐。
说了这么多，只是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完成好大学毕业后的一次重要转折，当然这些话只作为你决策时的参考。
天气凉了，好好照顾自己，生活是具体更是绵长的，所以诸事还是不要太马虎。虽是唠叨话，但还是觉得不说不快，也许这就是普天下妈妈们的通病吧。
爱你的妈妈 200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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