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的叫声从旷野中传来。一缕阳光钻进窗户,调皮地在我脸上戏耍。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它又跳到我手上。杨树叶在哗啦啦地唱着歌,早起的鸟儿在树叶间打闹嬉戏。我悄身起床,打开院门。
天已经微微亮了,东边树梢上面的云活跃起来了。刚开始是浅黄后来金黄再后来把所有的云都是红色的。太阳慢慢的从云里钻出来,从月牙到半个西瓜再到整个红彤彤的圆球。我愣了会神,沿着村庄的路慢慢的走。
池塘的鱼儿吐着泡泡,杨花飞舞着不时迷你的眼睛,路边浅浅柔柔的一层,这是杨花雪。想起那些遥远的早晨,父亲也是这个时候起来,拿起扫帚先把院子扫了,那刷啦刷啦的声音就是我们起床的铃声。从屋里捧一把苞米,撒在地上,几十只鸡,六只鸭子,四只鹅争相抢食着。父亲扛起锄头,挂个篮子就出门了。一路上跟人打着招呼:“今早咋不赶集?”“西坡的麦子这十天八天就能割了”“大块地割完种点啥?”
父亲是个慢性子,走路也慢悠悠的。路边一个枯树枝被吹下来,父亲弯腰捡起,把它折成段放进篮子里。烟囱里有各种炊烟升起来了,有烧玉米杆的烟,有烧麦秸的烟,也有烧棉花柴的烟。世代生活在这里人都能分清楚。
我沿着路走,慢慢地寻找着丢失的记忆。这是吕家,怎么门前那棵弯弯的枣树不见了?还有他家的猪圈也不见了?那可是我们儿时的玩乐场,一群小伙伴在树下跳方格,抓石子。枣树旁还有个柴垛,我们经常捉迷藏躲在里面。玩累了,就爬上那颗枣树,一个两个三个,儿时我总觉得那棵枣树是被我们这群娃压弯的。
我被一块石头拌了一下,我捡起来仔细瞧瞧。这是不是我家门前沙堆里那块吗?一定是的,我用它砸过追咬我的二蛋家的大黄狗。再仔细掂量掂量,好似轻了些。村庄的石头大都是这样,比我家大白鹅下的蛋大一点,呈僵黄色。我仔细寻找,却没有找到第二块。那些石头去哪了?难道也随着村庄一天天的老去,一天天的变得空旷寂寥。
太阳已经升到了柱子家的房顶上,光线照着屋顶已经塌陷的房子,只不过框架毅然支撑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野草有一人多高。那个大水缸里盛满了泥土瓦块,居然还长出一颗茂盛的勾树。柱子爸前几年走了,柱子妈去城里带孩子了。大门的锁已经生锈了,柱子已经多少年没回来了,我不知道。但大锁知道,院子里树知道,还有吹过村里的风知道。
我走出村子,麦香乘着风儿直扑进鼻子里。麦穗已经发黄了,麦叶还是清清的,还挂着露珠。在晨光的笼罩下,一望无际的麦田,弯弯曲曲的小路,还有路旁青青的野草,都是那么让人熟悉。不知道是雾还是炊烟,像一条白练把村庄围起来,飘飘渺渺。村庄里还能听到公鸡的打鸣声,还有零星的狗叫,耳边响起了“割麦种豆”的鸟鸣。小时候曾经仔细研究过这声音,到底是“割麦种豆”还是“不如归去”还是“黄瓜地里”?
这鸟凌晨两三点钟就开始啼叫,特别是麦熟时节。只要听到这声音,父亲就会唤我们起床:“快起来了,楼口沟的麦熟了,趁着早起凉快赶紧割”。父亲磨好了镰刀,那镰刀刃发着白亮亮的光。我们穿好衣服,长袖衣服裤子还有布鞋。一是揽起麦子不会剌到胳膊腿,还有镰刀不会割到脚。母亲已经煮好了鸡蛋,这时一人会有两个鸡蛋或者三个鸡蛋,鸡蛋顶饿。父亲已经把平板车套好了,有放车后的木架,有镰刀,有一盘绳子刹麦子用,还有一大壶放了糖精的水。
父亲拉着车,我和妹妹坐在车上,哥哥们和母亲则跟着车走。吱咛吱咛的车轴声,扬起一些灰尘。路前方和后方都有这样的声音,趁着月色,趁着凉快,家家户户都去地里割麦。麦子太熟掉穗,太生减产。暴晒麦子捆不起来,下雨不容易拉回去,还容易出芽。所以要抢收,月亮还挂在天上,星星还眨着眼睛,刺啦刺啦的声音从麦地里传来,看不清人影,只要看割过的麦茬就知道这麦割多少了。
鸟叫一声声的催促着麦子快熟了,镰刀不用磨了,多年没有看到过平板车了。好似父亲,邻居的大伯,二蛋的爷爷就这样提着镰刀或者抗着锄头走出村庄。一直割呀,刨呀,成年累月,突然有一天他们就走远了,不见他们回来了。他们干脆直接在地里建了房子,这块地几座,那块地几座,村子里少了他们,越发的空寂。
我沿着麦田中央簇拥的路走着,我伸手掐了一个麦穗,剥开放嘴里,甜甜的。摘了一把野花,嗅着,那是曾经的味道。我同麦田打着招呼,我回来了,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那个同父亲一起割麦的爱流鼻涕的那个小会呀。麦穗点着头说:“记得记得,每一个我养育大的孩子我都记得。”风儿对我说:“我也记得,每个走出村庄的人我都记得”。还有那些逝去的包括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六爷三娘他们也回答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多回来看看”。
太阳升起来了,我已经走出村庄很远了。突然我流泪满面,我回头看村庄,看麦田,看小路,它们都记得我。我突然想亲吻这片土地,我想把炊烟,把麦田还有村庄装进贴身口袋里,让她们紧贴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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