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有益

2019年的世界读书日，我们组织了一次读书分享会。会上，团队里好几个同学都围绕自己印象深刻的书，作了很好的内容介绍和心得分享。作为活动的发起人，我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个PPT，以《开卷有益》为题，谈了谈“为什么读书”。

我们为什么要读书？让我来讲两个小故事。

我有一个好朋友，长相可以用“骨骼清奇”来概括。有一天，我对他说：“你的长相，让我想起六祖慧能”。

他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作比，但六祖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的，很厉害的一个人。于是他带着点得意地谦虚道：“这个都是爹妈生的，可不是我故意Cosplay。。。”。

我等他高兴得差不多了，才跟他讲了《六祖坛经》里记载的慧能到五祖寺拜师的故事：

有一天，一个姓卢的年轻人来到黄梅五祖寺，求见五祖弘忍，说是要学佛法。

五祖看这个小子长了一付标准的闽南人的样子，就说“你这个獦獠，也来学佛法吗？”

是的，重点就是“獦獠”这两个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话，关于它们的意思，可以作很多考据，在这里，我们不妨按蔡志忠的解释，把它们翻译作“短嘴狗”就好。

在这个禅宗公案里，卢姓年轻人并没有生气，很淡定地回话道：“我是南方人没错，可是佛性难道也分南北么？”五祖很是惊讶，收下了这个徒弟，他就是后来将禅宗在中国发扬光大，被人们尊为“六祖”的慧能。

我的这位朋友，长得像慧能，也有着慧能的雅量，当下也是一笑置之，相形之下，我仗着多读了几本书，便绕着弯骂人的行径，反倒显得有点酸书生气了。

绕着弯子骂人，乃是古往今来读书人都喜欢的游戏。唐人传奇的版本很多，一般都以《补江总白猿传》为开篇。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位欧阳将军携家眷上任，途径一处类似三峡的地方，一只白猿从天而降，在防守严密的军营中，生生把将军的妻子掳走了。将军夫妻情深，跋山涉水二百多里，历经艰辛，终于让他找到了白猿的巢穴。说是巢穴，其实很像与世隔绝的神仙洞府，有奇花异草，还有很多被白猿抓来的美女。将军在这些美女的帮助下，把白猿灌醉后捆绑起来杀掉了。白猿临死前感叹是命中注定，然后对将军说你老婆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不要杀这个孩子，他一定会为你们家争光的。孩子活了下来，长大后果然很聪明，文章好，书法更好，也当了不小的官。

这个故事的原文堪称雄奇瑰丽，读来令人神往，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作者写出这么一篇优秀的传奇作品来，最开始只是为了骂我们熟知的书法家欧阳询——就是“欧颜柳赵”的那个“欧”——骂他是猴子生的野种。

这个弯可绕得够大，足以警醒世人：得罪读书人狠了，可能被骂而不自知，甚至可能被写篇文章骂上一千年。

第二个故事，是有一天一位女同事搭我的顺风车，上车地点在东湖边。当时正是清晨，隔着湖面望去，咸蛋黄一般的朝阳正从对岸成排水杉的树梢间升起来，带出半天金红的云霞。我开动汽车，对同事说：“眼前这景色，让我想起红线的故事。。。”

《红线盗金盒》也是唐人传奇中的名篇，大意是唐朝安史之乱后，节度使势力极大，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割据混战，和后世的阀差不多。其中一个势力很大的节度使田承嗣，看上了另一个节度使薛嵩的地盘，放出风声，随时要来攻打。薛嵩势力较弱，搞得很是紧张。薛家的女官红线为主公分忧，一夜之间奔行千里，深入田家老宅，潜进田承嗣的卧室，盗走了田枕边的金盒，然后让薛嵩写信给田，说是有人送来一个金盒，看了才知是田公之物，请派人来取云云。田承嗣知道对方能盗金盒，也就能取自己的人头，于是打消了侵占薛嵩地盘的念头，写了一封措辞谦卑的信，表达了双方结盟互不侵犯的意愿。

故事讲到这里车已开出老远，同事说你这故事还算曲折有趣，但是跟我们刚才看到的风景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在这个故事的原文里，写到红线完成任务后，离开敌营，到达安全地带后驻足回望——“见铜台高揭，而漳水东注，晨飚动野，斜月在林。”寥寥十几字，写出了一幅壮美的景象，金庸先生在他的作品《三十三剑客图》里就大加赞赏——与刚才的风景很象。

所以，读书多一点，在看到美景时，你可以想起“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而不会只能说“我靠，好美！”

说到这里，我们大抵可以知道，多读书，可以让我们不带脏字的骂人，可以在女士面前随便找个话头讲一段有趣的故事，这些对于年轻人都是很有用的。读书甚至可以帮你耍流氓而不挨打。不信的话，看看下面这段文字：

一颗痣因肉体的白

成为一座岛：我想念

你衣服里波光万顷的海。

这是台湾诗人陈黎的诗，如果你耍流氓到这个程度，应该不会挨打的。

说了这许多，玩笑的成分居多，要正经说起我们为什么读书，还是引用两句说得很到位的话：

一个人拥有此生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王小波

读书到最后，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梁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