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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浮舟

河上浮舟

作者: 空蛹满梦 | 来源:发表于2019-11-16 09:58 被阅读0次

    “啊!明媚的阳光,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啊――”枝子半躺在废弃的木舟里,一只手挡在额前,碎影淋淋洒洒落在那张乳白的脸上,让人想起缩成一团的毛绒兔毛。静止的河流无力地顺流着,没有一丝涟漪。

    “枝姐,太阳晒太久了对皮肤不好哦。”

    “哈哈。”枝子明朗的笑声回荡在四寂无人的森林里,阳光直射在柠檬色的河面上,泛着鱼鳞般的光点。枝子懒懒地往后仰,此时阳光倾泻在整个脸上,白皙的脸皮涂了一层淡淡的薄雪,没有血色的白在脸上摊开来。“我现在老了,渐渐也不在乎这张脸。不像你们呐,正值妙龄,皮肤水灵灵的。”

    枝子闭上眼睛,放开双手,全身放松地沐浴在阳光底下,清风微微拂过,远处的树枝轻轻颤动着。乃瑛扶着舟身,若有若无地望着正在假寐的枝子,随意挥动手中枯枝拍着河面,挽起的裤脚不知何时被河水沾湿了。看上去,挽起裤脚不过是一场徒劳。

    这样的夏天,过后就不会再来了。就像今天的太阳,明天再耀眼也装不下今天的景色了。“枝姐,我们这样跑出来,还是早点回去吧?”乃瑛露出担忧的神情。日影暗淡了些,此时已是午后三点来钟。在一串串冒着五颜六色的光圈下,枝子恍若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小小的自己。

    “嘘!这时候鸟都离窝了,最容易拿鸟蛋了!你捡过鸟蛋吗?”枝子翻起身来,闭气凝神地转动着眼珠子,树叶上倒映着光点,像有人拿着放大镜对着太阳再反射在叶子上。远处,传来鸟拍翅纷飞的声响,几声嘶鸣响荡几秒后便销声匿迹。

    乃瑛揺摇头,帮枝子固定好舟身,看着她侧身一跃而起。“走吧,看看去?”枝子离开小舟,行走的脚在水里哗哗地响着。她们来到上游岩石处,岩石挨着几棵尤加利和叫不上名字的野树。树上枝繁叶绿,投下的阴影包裹住岩石堆。正好,可以拿来休憩打坐,枝子远远就看到这块乘凉好地。

    枝子徒脚跳上夹在中间的石头,待站稳后,出手接住同样动作的乃瑛。两人盘腿打坐,枝子时不时吹着口哨。曲调曲曲荡荡,并不成型。中间还学着“咕咕”发出鸟的叫声。“鸟窝就在尤加利旁边那枝树杈那。”枝子望着树木,时不时回过头来。

    枝子站起身来,走近树根,踮起脚试图抓扯最矮的树枝,露出白腹来,树莓一样小小的肚脐眼随着她攀高的动作时隐时现。经过一番动作,她终于抓稳那只树枝,树枝经过她手,在半空弯成镰刀。如她所料,鸟窝正叉在树枝中间的分叉处,枯草枝织成的圆盘里卧着三颗拇指大的蛋。乃瑛早已按耐不住,兴奋地挨上去伸出手摸着。

    “你快拿吧,我快支撑不住了。”枝子半臂抽青,血管在白花花的皮上愈发醒目。“啊?”乃瑛惊讶。“为什么要拿鸟蛋?好残忍……”鸟风尘仆仆地飞回来了,嘴里衔着虫,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马不停蹄地回来保护骨肉。我们没能拿到鸟蛋,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因为乃瑛的不解、鸟的及时赶回。那个夏天就停留在那儿了。

    枝子没有责怪乃瑛,更多的是出于无奈。仿佛看到记忆中某一年的她。那时是腊月,过年前几天。枝子一直不解过年前往往要比年后的日子热闹的事实,年前的几天里,可以说每一天都过得亢奋不已,有时跟着大人去采集年货,有时懒散地赖床,有时则跟着婶母去摘包糕点用的树叶。枝子可以随心所欲选择一种去体验,不存在任务完成与否。加之年前代表一年结束,对小孩的行为举止的监督往往会宽松些,不像年后,讲究凡事图个吉利,那不能做这不能行。枝子选择了一项她总是喜爱的――逛集市。集市里很热闹,这是这年里最后一次集市,人们便格外受到感染。花钱用度不似平时左右思忖,一时间,集市挤满了各地而来的好奇又随意的求物者,遇到奇珍异宝不惜花重金求得。

    乃瑛用力地扯着枝子,示意让她赶紧回去。从树林后方传来叫声,喊的正是枝子的名字。枝子是偷跑出来的,虽然在母亲的千叮嘱万唠叨下,她还是忍不住想出来看看这个她即将离开的故土。后天,她就要真正离开这片她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了。乃瑛着急地扯着她的袖子,此时,乃瑛一反唯诺的跟班派头,拉着枝子淌过河流,穿过树林,路过低矮草地,像举着长剑的骑士般冲在枝子前头。枝子格外想笑,这小她八岁的姑娘,此时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正在为她被挨骂而担忧着的。

    “不怕,母亲不会骂我的。我们走慢点吧,我的脚有些累了。”枝子说出她的疑虑,乃瑛却认真的回头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赶回去,还是停下来。但两人的脚步仍在对视中循着身体而前行着。枝子使劲晃动她的手,乃瑛狠不下心来无视她的举动,两人便停下,坐在草丛中。

    “枝姐,你脚没事吧?”乃瑛探长一副小脑袋,目光投留在枝子脚上。枝子羞愧于她一脸正经的表情。轻松地说:“没事的,缓缓就好了。”草地三百处盘地而起的几栋房屋便是住处了,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那时候,也是这样回家的路程。枝子跟着父亲和大哥,收获满满地左提右拿着从集市里淘来的新瓜碗瓢盘,一些坚果酥糖,满脸白胡子的老者临场发挥的对联。枝子忘乎所以地沉浸在采购的喜悦中,当她目光扫到脚边丫丫直叫的小黄鸭时,脚便被尘土粘稳了。她让父亲给她买,父亲却不理睬会,继续往前疾走。她心一横,便把手中的东西摔落在地,低声抽泣。路人纷纷闻声而目。最终以父亲狠心远去告终。回程路上,再也没有咿咿呀呀地调儿在嘴里哼起。那是枝子最后一次跟着父亲去集市。那条路,像雨林一样,穿过一片沼泽,又跨过一片密林,仿佛前方是西天。用了一整个童年的时间,才到达了终点。

    “你害怕吗?”枝子一脸垂下黑发,在地上捡了一块黄石,放在手中上下扔动。就像小时候一群人捧来一堆石矿场边捡来的石子,找个空旷的地方,比赛丢石子。

    “啊?”乃瑛额头冒出了雨滴般的汗珠,一时口干舌燥。“那些分别的时候。我很害怕,看着要离开的人转过背影,就从眼眶里移出去了,你感知到他在哪,却已经触摸不到了。我害怕这样的感觉。”枝子伤感起来。这时候,母亲从墙边露出身影来,左斜站着,侧腹撑着一个圆盘。圆盘里无疑装着给鸡吃的米粒。母亲犀利的眼神狠狠投到两人身上,乃瑛飞快地奔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跟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

    “你怎么叫你姐出去了?不是跟你说了。看好她吗?”母亲生气极了。从好几天前就叮嘱她好好看着姐姐,不要让她出去乱逛。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习俗怎么能随便打破?这是不吉利的事情,会坏事的!孩子怎么就是不懂大人的苦心呢?母亲抬起手臂正要落在乃瑛肩膀上,随后赶来的枝子拿住了母亲的手。“母亲,不要怪乃瑛,是我自己跑出去的。呆在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换换气。我们也没走远,就在河边那一块而已。不碍事的。”母亲放下那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常年在家劳务使得手臂的皮下塞满了一块块肌肉。“就你天天乱着来!你说你都多大人了?你――算了算了,女大不由娘――”母亲转过身,让她们跟上。枝子望向乃瑛,睁大了双眼,调皮地用手指了指母亲。

    醒来时,枝子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婶母们的说笑声。当有人家设宴做酒或家里有什么大事需要制作糕点时,妇女们便被请过来帮忙做活。相当于一群热心肠的红娘,在这天,放下家里的活计赶来助兴。枝子天蒙亮时迷糊听到移来移去的脚步声,时不时有人说话。炉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敲打着脑里的梦。见枝子睡眼惺忪地用手揉着眼,众婶母便起意要取笑她一番。“这么贪睡,婆家见了给你退货哦!”枝子害羞地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说“五婶!才不会!”

    众人围坐成圆,分工仔细,有的揉面团,有的捏形状,有的拌馅料,有的分树叶。大家不紧不慢地忙活着。请来的厨师也在冒着大汗在炉子前上下颠勺。枝子倚靠在门上,看着为她忙活的盛事,感慨万千。如果说往前那些日子里的想象带给她悸动,此时的情景便是写完情书后的冷静。或许,明天会达到心跳的高潮吧。乃瑛还在床上缩着身躯,露出沉睡中的婴儿与世无争的安宁。但这些天来,她却上窜下跳不厌其烦地四处打帮手,去摘树叶啦,磨芝麻粒啦,剪纸啦。

    屋里屋外鞭炮声不断。桌席散了一桌又一桌。宴客挨了一波又一波。桌布一掀,又换上新台布,倒比什么都干脆。这天,照例要宴请村里人来热闹热闹的。宾客皆由父母陪酒,待嫁女子却是不能露面的。枝子只能待在房间里看看方有什么未着落的。乃瑛也耐着性子陪同。“乃瑛,你想过结婚这件事吗?”乃瑛摇头。

    “也是,你这个年纪最喜爱的是送别人出嫁,作陪嫁娘还有红包领哩。”枝子伸出手抚摸着乃瑛的后背。这时,脚步声嗒嗒地传来,正是母亲那熟悉的脚步。母亲手沾白灰,额角的碎发细细垂落在双颊旁,那张小嘴细细地唤着乃瑛。乃瑛被支去捏圆角,只剩枝子呆坐在闺房里,那几件换衣物被叠整齐放在红色袋中,枝子站起身去拉开衣柜,却空荡得像刚刚添置时那般冷清模样。

    吉辰到了。众人红红火火地围簇在一旁,看着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枝子在红伞遮挡下出了门,枝子着实被打扮了一番。只见她穿着玲珑有致的大红锦袍,襟上一排金色大盘扣,胸前的金色凤凰添了点睛之笔,头上密发皆盘起来,脚下一双红银丝布鞋不急不缓地朝一排小轿车移去。

    枝子没有回头,车窗外永远定格住的黄土绿草,蓝天白云,就像记忆里的小舟,青山野林,正缓缓驶向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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